威廉的拳頭砸在鑄鐵廠的操作台上時,震得蒸汽錘的壓力表指針劇烈晃動。
飛濺的鐵屑劃過他的手背,在粗糲的皮膚上留下細小血珠:“用謊言對抗謊言?這和那些放高利貸的猶太佬有什麼區彆!”他的怒吼混著熔爐的轟鳴,驚得正在清理鐵渣的華工們紛紛抬頭。
喬治沒有急著反駁。
他摘下禮帽,任煤灰沾上衣襟,走向那個操作蒸汽錘的女孩。
十二歲的小身板裹在過大的粗布工裝裡,護目鏡下的眼睛亮得像淬過火的鋼。
“知道這根鐵軌通向哪裡嗎?”他彎腰與她平視。
女孩用沾著黑灰的手背擦了擦鼻尖:“先生說要鋪到太平洋,和東邊來的鐵路接上。”她的聲音被蒸汽閥的嘶鳴扯得支離破碎,卻帶著說不出的驕傲,“我爹說,等鐵路通了,咱華人不用再蜷在洗衣房裡,能堂堂正正站在太陽底下。”
喬治指了指她腳邊的操縱杆:“誰讓它動起來的?”
“我。”女孩揚起下巴,臟汙的手指重重按在杠杆上。
蒸汽錘應聲落下,火星四濺中,發紅的鐵胚被鍛成規整的軌頭。
威廉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
他盯著女孩被鐵屑劃破的手腕——那道血痕和他罷工那天在碼頭上見到的、被警棍抽裂的工人脊背,疊成了同一片血色。
喬治轉身時,他看見對方眼底跳動的光,像極了那天罷工成功後,工人們舉著麵包站在倉庫屋頂的模樣。
“他們用鴉片換走我們的白銀,用‘自由貿易’的幌子拆我們的船廠。”喬治的聲音低下去,混著熔爐的嗡鳴,“他們的秩序是用謊言堆起來的城堡,我們要做的……”他指向鐵軌儘頭的方向,“是把支撐城堡的謊言柱子,一根根抽出來。”
威廉盯著女孩重新投入工作的背影。
她的工裝口袋裡露出半截繡著牡丹的紅布——分明是哪個母親塞進去的護身符。
愛爾蘭人喉結動了動,突然伸手抹了把臉,再抬頭時眼眶泛紅:“隻要最後站著的是像她這樣的人……”他抓起喬治的手重重一握,掌心的老繭磨得人生疼,“我跟你走到底。”
十天後的倫敦,聖保羅大教堂的鐘聲還未消散,《泰晤士報》的號外已鋪滿交易街的石板。
艾薩克·戈德曼盯著路透社的電報機,指尖在猶太會堂的袖扣上輕輕叩擊——那枚刻著大衛之星的銀飾,此刻正壓著半張偽造的日元債券。
當“日本債務違約”的傳聞像野火般竄過交易廳時,他看見羅斯柴爾德家的交易員扯斷了領帶,巴林銀行的辦事員抱著賬本踉蹌跌倒。
“康羅伊先生,英格蘭銀行的調查員來了。”埃默裡的聲音從加密電話裡傳來,背景音是威斯敏斯特宮的鐘聲,“他們對著債券比對了三小時,連水印都沒挑出毛病。”
喬治正站在紐約辦公室的落地窗前。
樓下華爾街的梧桐葉被秋風吹得翻卷,他望著遠處證券交易所的穹頂,嘴角揚起半寸:“告訴他們,去查柏林的德累斯頓銀行。”他轉動鋼筆,在“日本”二字旁畫了個箭頭,“斯塔瑞克的特使不是要找幕後黑手嗎?就讓他沿著這條線,走到普魯士的鐵爐子裡。”
深夜的差分機室泛著幽藍的光。
亨利·沃森的機械臂在鍵盤上翻飛,紙卷吐出的波紋線像暴雨中的江河。
“白銀彙率!”他突然扯著嗓子喊,護目鏡後的眼睛瞪得滾圓,“上海分行報的,一銀元換八十銅錢!”
黃誌遠猛地站起來,玳瑁眼鏡滑到鼻尖。
他攥著的《申報》複印件簌簌作響,頭版“官銀傾銷”四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這是在賣國!她把壓箱底的庫銀全拋進市場了!”他的手指深深掐進桌麵,指節泛白如骨。
喬治的鋼筆尖停在“鳳凰歸巢”四個字上方。
窗外的暴雨敲打著玻璃,閃電劈下的瞬間,他看見牆上那幅《手的尊嚴》插畫——畫中女孩的手,此刻正與鑄鐵廠那個華工女孩、碼頭罷工的愛爾蘭工人、車間調試差分機的猶太工匠的手,在他腦海裡交織成一張網。
“通知南京。”他的聲音沉穩如鐘,鋼筆落下時在紙頁上戳出個小坑,“啟動預案。告訴老陳,鑰匙在造門的人手裡,但門……”他抬頭望向窗外,閃電照亮了遠處布魯克林大橋的鋼架,“終究要由我們來打開。”
雨越下越大。
喬治合上筆記本時,樓下街道傳來模糊的人聲。
他貼著玻璃往下看,路燈昏黃的光暈裡,幾個身影正往證券交易所方向聚集。
有人舉著火把,火光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像極了當年罷工夜,工人們舉著自製的標語牌走向碼頭的模樣。
他摸了摸胸前的全家福,小女兒的笑容隔著布料傳來溫度。
遠處傳來教堂的鐘聲,淩晨三點的報時。
星期一的太陽升起時,華爾街會迎來什麼?
喬治望著窗外漸密的人潮,忽然想起鑄鐵廠那個女孩說的話——“等鐵路通了,能堂堂正正站在太陽底下”。
而此刻,那些舉著火把的身影,正在為這樣的太陽,撕開夜幕。
喜歡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請大家收藏:()鍍金神座:時代的齒輪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