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的夜,不同於霧林的死寂,也不同於青雲宗山巔的清冷。這是一種沉甸甸的、被萬家燈火與皇權威嚴共同煊染過的喧囂下的寧靜。林凡盤坐在老陳記鐵匠鋪那布滿鏽跡與煙灰的地窖通風口下,一束清冷的月光,恰好透過巴掌大的鐵柵,斜斜地照在他膝上那柄暗沉無光的“龍隱”鏽劍上。
連日的潛藏與錘煉,並非徒勞。他對“蝕”力的掌控愈發精微,已能於呼吸間將一絲規則真意銘刻凡鐵,使其具破法之能。然他心中清楚,此不過小道,真正的大敵,仍高懸星海,俯瞰眾生。他時常於此靜坐,並非全為修煉,更多是借此難得的平靜,梳理紛亂的線索,感受這紅塵俗世與高天之上的無形聯係。
今夜月華如水,雖是弦月,光輝卻異樣清冽。林凡心有所感,拾首望月。那彎銀鉤,邊緣清晰,本該是柔和的弧線,卻在某一片區域,呈現出一種極不自然的、略帶扭曲的鈍角,仿佛被什麼無形之物啃噬過一般。更奇的是,在月麵那些公認的“暗斑”(凡俗謂之“桂影”)區域,借著今夜異常明亮的月華,他竟看到了一絲極微弱的、非自然的金屬冷光!那光澤,絕非岩石或冰晶所能反射,倒像是……某種巨大無比的、光滑的金屬構件,在特定角度下,捕捉並折射了遙遠的日光!
他心頭猛地一跳,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自識海深處的【天道殘骸】傳來。幾乎是同時,一直安靜趴伏在他肩頭、處於低功耗休眠狀態的機械甲蟲“星塵”,猛地振翅飛起,懸浮在他眼前,複眼處的紅芒以前所未有的頻率瘋狂閃爍,發出極其尖銳、唯有林凡能感知到的靈能警報!
【警告!檢測到高權限監視單元直接暴露!】
【目標鎖定:近地軌道,‘觀察者’直屬,‘月麵監視基座—闕七三’!】
【危險!危險!規避直視!停止一切高能級規則操作!】
“月麵監視基座?”林凡瞳孔驟縮,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略顯沙啞,“你說……那月亮……那殘缺的一塊,是‘觀察者’的……監視器?!”
【更正:非完整月球。根據‘逆天盟’遺留資料及當前光譜、能量波動分析,此界伴星(月球)為天然星體,但其表麵約百分之十三區域已被‘觀察者’改造、覆蓋,構建為綜合性監視與乾涉平台。其表麵金屬光澤即為平台外部裝甲。其周期性‘陰晴圓缺’,部分源於天然運行,部分源於該平台特定模塊的周期性啟動與遮蔽所致!】“星塵”的機械音冰冷依舊,卻透著一股近乎“驚懼”的急促。
林凡隻覺一股寒氣自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渾身血液似乎都為之凍結。仰望星空,本是凡人最質樸的浪漫,是遊子思鄉的寄托,是詩人吟詠的對象。然而在此界,這輪懸掛了萬古的明月,竟早已被褻瀆,被蛀空,成了一隻冰冷無情、時刻俯瞰大地的巨眼!那月宮的傳說,嫦娥的幽怨,吳剛的伐桂,在此刻看來,是何等荒謬而可悲的臆想!
他想起了那日稚童天真爛漫的話語——“月亮壞掉了”。原來,孩子無意間的話語,竟直指這世間最殘酷、最隱秘的真相!它不是壞了,它是被“汙染”了,被“寄生”了!
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混合著對這片天地眾生的悲憫,以及自身渺小的無力感,在他胸中翻騰衝撞。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通風口下,仰頭死死盯著那輪散發著不祥金屬光澤的殘月,五指緊緊攥住了膝上的“龍隱”鏽劍。劍身那粗糙冰冷的觸感,此刻卻仿佛帶著萬千赴死英烈的餘溫。
鏽劍似感受到主人心緒,那暗沉的劍身竟自發地發出一聲極其低微、卻充滿桀驁與不屈的嗡鳴,劍鋒所指,正是天穹那輪“偽月”!
“好一個監視基座……好一個‘觀察者’!”林凡的聲音低沉,卻仿佛蘊含著風暴,“視眾生為芻狗,視星辰為玩物……連一方天地的伴星都不放過!”
他手腕一抖,鏽劍“龍隱”發出一聲更加清晰的、如同龍吟般的顫鳴,劍尖遙指那高懸的月闕,一股雖微弱、卻無比堅定的“鏽蝕”意誌,混合著他此刻沸騰的心緒,仿佛要穿透這無儘虛空,直達那冰冷的金屬平台。
“遲早有一日,”林凡一字一頓,聲音不高,卻如同宣誓,在這寂靜的地窖中回蕩,帶著金石交擊般的決絕,“我必以此鏽劍,將你這隻窺伺之眼,連同其背後的主宰,一並射落、鏽蝕成宇宙塵埃!”
話音落下的瞬間,識海中【天道殘骸】劇烈一震,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精純、更加深邃的“蝕”之真意,如同決堤洪流,轟然湧入他的四肢百骸,對《蝕天密錄》中某些晦澀難懂之處,竟豁然開朗!並非境界提升,而是對“鏽蝕”之道本質的領悟,更深了一層!鏽蝕,不僅是破壞,更是一種對既定秩序、對強加規則的……最徹底的否定與複仇!
“星塵”的警報聲漸漸平息,複眼紅芒恢複穩定,它繞著林凡飛了一圈,最終落回他肩頭,傳遞出一段複雜的信息流,其中包含了對“月麵監視基座”已知模塊、能量反應、以及可能的薄弱點的分析數據,雖不完整,卻為林凡那看似狂妄的誓言,提供了一絲渺茫的、基於“科學”的依據。
地窖之外,皇都夜色依舊。
巡天司的秘密據點內,都督周衍麵前的光幕上,正顯示著林凡於鐵匠鋪地窖附近活動的模糊軌跡分析,以及……方才那短暫卻異常清晰的、指向月麵的規則擾動信號(雖被林凡及時收斂,但初始的爆發仍被捕捉)。
“對月起誓?規則共鳴?”周衍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麵,眼神深邃難明,“此子……竟能引動‘逆命之鑰’與‘觀察者’造物產生隔空對抗?雖隻是微末漣漪,但這份感應與膽魄……”他沉吟片刻,對陰影中道:“暫緩強硬手段。此變數,或比我們想象的更有‘價值’。加強對百工坊區域的監控,尤其是那個鐵匠鋪,我要知道他每一天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注意,絕對隱蔽,不可打草驚蛇。”
“是。”
與此同時,霧隱迷林邊緣,一支精悍的小隊正在休整。
隊伍核心,是一位身著玄色勁裝、麵容俊朗卻帶著幾分野性的青年,他腰間佩著一柄造型古樸的長刀,氣息凝練,赫然是金丹初期的修為。他正是鎮南王麾下年輕一代的佼佼者,負責追剿“鏽魔”的先鋒將領,蕭戰。
一名斥候快步走來,低聲稟報:“蕭統領,發現‘鏽魔’同黨,那個體修王鐵柱的蹤跡,在西北方向的‘毒龍沼’出現過,製造了不小動靜,疑似故意吸引注意。另外,巡天司的密探似乎也在那邊活動。”
蕭戰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聲東擊西?雕蟲小技。傳令,主力繼續向皇都方向收縮包圍網,重點排查百工坊及周邊區域。那‘鏽魔’林凡,極可能已混入皇都。至於那個王鐵柱……派一隊精銳‘影衛’去陪他玩玩,抓活的,或許能問出點什麼。”
“那東北方向散修聚集地那邊?蘇妙的行蹤……”
“蘇妙?”蕭戰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隨即被冷酷取代,“她若識相,自行回歸巡天司請罪便罷。若執迷不悟……與‘鏽魔’同罪論處!派人盯著,但不必打草驚蛇。”
命令下達,追捕的網,在看似混亂的表象下,正悄然向著林凡所在的皇都百工坊收緊。
老陳記鐵匠鋪內,晨曦微露。
林凡已結束了夜間的靜修與感悟,如同往常一樣,點燃了鍛爐。爐火映照著他平靜的臉龐,昨夜那驚心動魄的發現與立誓,仿佛已被他深深埋入心底,化作更堅定的動力。
阿土——那個詢問月亮能否修好的稚童,又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手裡捧著兩個還冒著熱氣的粗麵饃饃。
“鐵匠叔叔,奶奶剛蒸的,給你吃!”小家夥眼睛亮晶晶的,將饃饃塞到林凡手裡。
林凡看著手中溫熱的食物,再看著孩子純真的笑臉,心中那因月闕真相而帶來的冰冷陰霾,似乎被驅散了些許。他接過饃饃,摸了摸阿土的頭,聲音溫和:“代我謝謝奶奶。”
“嗯!”阿土用力點頭,然後好奇地看著林凡剛剛打好的一柄剔骨尖刀,“叔叔,這把刀好亮,是不是也能砍壞妖怪的骨頭?”
林凡笑了笑,將尖刀遞給他看:“這把不行,這是給東街張屠戶打的,隻殺豬。”
正說著,鋪子外傳來一陣喧嘩。幾個穿著皇都工坊司低級官吏服飾的人,在一個麵帶倨傲之色的管事帶領下,走了進來。那管事目光掃過簡陋的鋪麵,眼中閃過一絲鄙夷,揚著下巴道:“你便是新來的陳鐵匠?聽說你手藝尚可。司裡有一批緊急的軍械零件需要打磨修繕,征調你三日,即刻隨我們走吧。”
征調工匠?林凡心中微動,皇都工坊司勢力龐大,直接拒絕恐引懷疑。他麵上露出幾分惶恐與為難,搓著手道:“這位大人,小的……小的這鋪子剛有點起色,家裡還有老娘要奉養,這……這一去三日,怕是……”
那管事不耐地揮揮手:“少廢話!皇差要緊!耽誤了軍務,你有幾個腦袋?趕緊收拾東西!”
阿土嚇得躲到林凡身後,緊緊抓著他的衣角。
林凡眼神微不可查地一閃,順從地點點頭:“是是是,小的這就收拾。”他轉身,看似隨意地將那柄剛剛為張屠戶打好的、毫無異常的剔骨刀包好,又拿了幾件尋常工具,同時對阿土低聲道:“告訴奶奶,叔叔去幫官家做幾天工,鋪子麻煩她幫忙看著點。”
他此舉看似尋常叮囑,實則是將看守鋪子(以及地窖秘密)的托付,借孩童之口傳遞出去。那老婦人平日受他些許接濟,為人忠厚,當會留意。
隨著工坊司的人離開鋪子,林凡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堆滿凡鐵與廢棄料的鋪麵,目光掠過角落那不起眼的地窖入口,心中波瀾不驚。
皇都之水,果然深不見底。這突如其來的“征調”,是巧合?還是試探?亦或是……某個更大漩渦的開始?
他不知道,此行是危機,還是機遇。但他知道,鏽劍藏鋒,已入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