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晨，天剛洇出一抹薄亮，江寒便醒了——今日是他就任市令的頭一日。
堂屋早已飄著飯香，梁文君正對著青瓷碗細細撥勻米粥，見他進來，指尖還沾著熱氣便起身：“醒得正好，粥剛溫透。”芸兒拎著白瓷粥壺跟在身後，待江寒落座，立刻舀了一碗稠粥，輕輕擱在他麵前的案上，碗沿還襯著片洗得乾淨的青菜葉。
“芸兒也坐下吃吧。”江寒接過粥碗，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少女。
芸兒沒立刻動，先偷瞄了眼梁文君。見梁文君頷首默許，才攥著衣角，慢慢在桌角坐了半邊身子。
梁文君舀了塊胡餅遞過去，語氣裡帶著些擔憂：“今日是直接去市署？”
“先去皇城司見房相，再過去。”江寒咬了口胡餅，麥香混著芝麻味散開。
“市署裡該還有不少舊人吧？”梁文君指尖輕輕叩著碗沿，“雖說新朝定了行政規製，可人手總歸要先用熟門熟路的，隻是……”她頓了頓，聲音放輕，“那些人是王世充舊部，商戶、屬吏間盤根錯節，你性子直，我總怕你吃虧。房大人也是，偏給你這麼個差事——若讓你去修書，少些人際往來，豈不比這穩妥？”
江寒見她眉尖蹙著，伸手覆上她的手，掌心暖著她微涼的指尖：“沒那麼難。不過你提醒得對，是要想個法子。”
飯罷，梁文君送他到院門口，青石板路上還凝著晨露。江寒剛翻身上馬，又勒住韁繩回頭：“今日朝廷許是會派下人來打理院落，你看著安排就好。”
梁文君點頭應了，直到馬蹄聲漸遠，才牽著芸兒轉身回屋。
皇城司內，房玄齡見江寒一身素色便服，皺了皺眉：“今日上任，怎不穿官服？”
“想先微服去市場看看。”江寒拱手道，“市肆裡魚龍混雜，若穿官服去，怕是有人藏著掖著，反倒看不清實情，不利於後續理事。”
房玄齡指尖撚著胡須沉吟片刻，終是頷首：“也好，你自己拿主意便是。相關事宜跟傳令官交代清楚。洛陽的市肆關乎經濟恢複，萬不能大意。”
江寒領命告退，身影很快融進了巷口的晨霧裡。
另一邊的豐都市署，早已沒了晨靜。市丞馬建領著一眾屬吏在堂內來回踱步，人人臉上都帶著些焦躁——新任市令今日到任，可日頭都爬過簷角了，還不見人影。
這些人多是王世充舊部，李唐占了洛陽後，為求穩定暫未替換基層屬吏，馬建在市署待了五年，早把自己當半個主人。
“馬丞，您說這新市令會是誰？咱們認識不？”劉傳喜湊過來，臉上堆著笑，聲音卻故意揚高，讓周圍人都能聽見。
“誰知道？若真是咱們圈子裡的，怎會一點風聲沒有？”馬建撚著袖口，語氣裡帶著些自得。
“嗨！我原以為這市令之位，早晚是您的！”劉傳喜話裡話外都在拱火，“您管了五年市肆，洛陽哪個商戶不怵您？誰曾想李唐朝廷還要從外麵派個人來！”
周圍立刻有人附和：“可不是嘛！論打理洛陽的市肆，誰能比馬丞您熟？”“新官上來，怕是連東市的綢緞莊跟西市的糧行都分不清！”
馬建被捧得眉梢都揚了，拍著案幾道：“不是我吹，洛陽的商人精得跟猴似的，沒點手段，誰也鎮不住！”
正說著，堂外傳來腳步聲，傳令官捧著文書走了進來。馬建頭一個迎上去，眾人也跟著圍了過來。
“奉朝廷令，今日市令有要務，各位不必等候了。”傳令官展開文書，朗聲道。
馬建忙追問：“那不知市令大人何時能……”
“朝廷之事，市丞也敢打聽？”傳令官眼神掃過來，帶著幾分冷意。
馬建立刻低頭：“下官不敢。”
“做好分內事便是。”傳令官掃過眾人，語氣嚴肅，“今日不同往日，都散了乾活去。”說罷轉身便走，衣袍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風。
眾人鬆了口氣，紛紛議論起來：“還以為能見識下新官呢，白等這麼久！”“就是，讓咱們從天亮等到現在！”
傳令官剛走，馬建便大搖大擺坐到了主位上，指腹摩挲著案上的官窯茶杯，慢悠悠抿了口。劉傳喜見狀，忙拿起蒲扇湊過去，殷勤地幫他扇著風：“馬丞，您歇著，這群人我去打發。”
堂內吵吵嚷嚷，沒人留意到，堂下不知何時站了個青布長衫的男子。那人往前挪了半步，聲音帶著幾分拘謹：“敢問……這裡可是市署？”
眾人循聲看去，隻見來人身穿平民衣衫，麵容平平，看著毫不起眼。馬建抬了抬眼皮，語氣隨意：“你是誰？來做什麼？”
“在下江寒，受黃員外提攜，今日來市署上值。”江寒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雙手遞了過去。
馬建接過信，漫不經心地展開，掃了兩眼便丟在案上：“哦，黃員外舉薦的。還做過工部都事？”
“江都事？”一旁的劉傳喜突然驚叫起來，湊上前仔細打量江寒，“我說怎麼看著眼熟！前兩年在左仆射的宴上，我見過你！”
馬建看向他：“你們認識？”
劉傳喜忙湊到馬建耳邊，壓低聲音：“馬丞，這人以前跟裴左仆射是一黨的！前兩年裴家倒了，他也沒了蹤影，想來是見洛陽歸了李唐，又想回來討生計。”
馬建聞言，重新上下打量江寒，見他衣著樸素，神色溫和，便沒放在心上，揮揮手道：“既是故人舉薦，老劉，你帶他熟悉下差事吧。”
江寒順勢躬身謝過，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堂內眾人的神色——馬建的自得、劉傳喜的諂媚、其餘屬吏的散漫，都落在了他眼裡。
“行了，都散了！”馬建端起茶杯，聲音洪亮，“新市令沒來，這市署還是我暫管，都各司其職去！”
屬吏們紛紛應著散去，沒人注意到，江寒垂在身側的手，指節輕輕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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