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林雅茹去世的消息,文心先拿手帕半掩著麵,指縫裡卻露著眼眶的光亮——半分哀戚也無,剛虛歎出“她這一輩子……”,話頭就急著拐向實處:“姐姐,不是妹妹不替她著想,可翠香樓雖是我主管的,可日日要接官客、理賬目,總不能因這事誤了差事,你得體諒我這難處。”
梁文君望著她鬢邊晃悠的珍珠釵,喉間像堵了團浸了水的棉絮。她想起幼時那年雪夜,林姨手把手教她調弦彈《霓裳》,連描花鈿的手法都要一遍遍糾“偏了半分就失了韻味”;若不是她和江寒陰差陽錯重新回到洛陽,恐怕連林姨的屍骨都保不住。她指甲悄悄掐進袖口的布紋裡,把翻湧的火氣按得隻剩聲音裡的沉:“文心妹妹,求你多寬限幾日,我一定尋好地方,把林姨安置妥當,絕不讓她礙著樓裡的事。”
文心這才點了頭,指尖在桌沿上敲得脆響,算得比賬目還精:“那就給你七天,七天後無論如何得清走,可彆讓我為難。”說罷理了理織金襦裙的褶皺,踩著繡滿纏枝蓮的鞋轉身就走,連林姨住了二十多年的西廂房方向,都沒肯多瞥一眼。
梁文君從翠香樓出來時,風裹著深秋的涼往衣領裡鑽,她腳步踉蹌卻不敢停——林姨的後事還懸著,每多耽擱一刻,心裡的愧疚就重一分。奔到家門口,推開虛掩的院門,廊下隻看見芸兒在縫補漿洗的布巾,沒見著江寒的身影,她心尖先緊了緊,快步上前問:“芸兒,老爺呢?怎的沒在院裡?”
芸兒見她額角沾著汗,忙放下針線迎上來,聲音放得輕:“夫人彆急,老爺中午被房大人的馬車接去皇城司了。”
梁文君懸著的那口氣稍稍鬆了些,卻沒心思多問江寒的細節——林姨還在翠香樓等著妥帖的安置,容不得她分神。她隻低低“嗯”了一聲,轉身就往屋裡走,指尖剛觸到床沿,就急著掀開床板下的暗格,摸出那個靛藍布包袱。裡麵的銀錠子是她和江寒回到洛陽的所有積蓄。她把銀錠子攏緊在錢袋裡,攥得指節發白,轉身就往巷口的凶肆趕,背影在斜斜的暮色裡,每一步都透著不容耽擱的急勁。
申時四刻的皇城司衙署,窗欞漏進斜斜的暮色,案上銀壺裡的茶還冒著淡白輕煙。房玄齡指尖捏著茶盞,先呷了口熱茶,目光落在江寒身上,語氣帶些溫和的探問:“彆離兄,先前安排的住處,還住得習慣?”
江寒垂眸看著案角的硯台,指尖輕輕蹭過木紋,聲音平穩:“嗯,比早年洛陽的舊居,已是好上許多。”
房玄齡聞言笑了笑,指尖叩了叩案沿,帶著幾分歉意:“本是想讓兄台回江府住的,可那宅子早在戰亂後被人占了去,一時騰挪不開,隻能先尋彆處安置,倒讓兄台受了委屈。”
“如今這樣,便很好了。”江寒抬眸,眼底沒什麼波瀾,隻淡淡應道。
房玄齡望著他,語氣又軟了些:“說到底,睹物思人總擾心,換處新宅倒能少些牽絆,也算全了份心意。”
這話落進江寒耳裡,他喉間輕輕歎出一口氣,指尖撚了撚袖角,沒接話——舊宅裡的帶著張婉華回憶哪是換處宅子就能散的,隻是眼下顧不得這些。
房玄齡見他沉默,便轉了話頭,笑意裡添了幾分真切:“不說這些了。今日請兄台來,實則是替洛陽百姓求份力。兄台的商賈之才,當年在洧州我已見識過,如今洛陽剛剛評定,重建正缺人手,不如為朝廷出份力,一來能幫助黎民百姓,二來也能貼補家用,豈不是兩全?”說著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江寒臉上,輕聲問:“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江寒心裡猛地一動,指節不自覺攥緊了——家裡的銀錢本就不多,總不能一直讓文君再去拋頭露麵賣藝。他沉吟片刻,抬眸時眼底已沒了猶豫:“那便謝過房大人。”
房玄齡當即一拍桌,笑意更濃:“這就對了!洛陽百姓可有福了!兄台精通商賈之道,不如就擔起洛陽三市的管理之職,主要是梳理商賈名冊、定立通事規則,這些事交給兄台,我放心。”
江寒立刻起身,雙手攏在袖中拱手,動作穩而恭:“謝過房大人信任。”
“彆謝我。”房玄齡擺擺手,語氣輕緩下來,“這也是殿下的意思,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江寒垂在身側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隨即又恢複如常,隻沉默著沒說話——李世民的心思,他怎會不懂。
房玄齡又補了句,語氣鄭重:“東都市令雖不是什麼高位,卻關係著萬千百姓的生計交易,還望兄台上心。”見江寒接下職位,他又笑道:“既是替朝廷辦事,府上總不能太寒酸。我已讓人備好幾個得力下人,稍後便送去你家,幫梁姑娘打理家事,一來能讓兄台安心辦公,二來洛陽剛平,亂匪未絕,有人在旁照應,也能保你二人安全——不然你若出了差池,我可沒法向殿下交代。”
江寒這才抬眸,聲音裡添了幾分堅定:“定不負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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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門兒清——所謂的“照應”,不過是李世民還沒放下心,派來盯著的人。可他自問行得正坐得端,也犯不著計較這些。眼下最要緊的是生計有了著落,文君不用再受委屈,想到這裡,他心頭的沉鬱散了些,走出衙署時,晚風卷著槐葉掠過衣擺,竟覺比來時輕快了幾分。
江寒跨進家門時,暮色正從窗縫裡鑽進來,屋內沒點燭火,隻借著昏蒙天光看見梁文君坐在窗邊——她剛從凶肆回來,桌上還攤著張皺巴巴的棺槨票據,指尖攥著塊半濕的帕子,側臉在暗影裡顯得格外蒼白。
他腳步頓了頓,快步上前,手掌剛觸到她的肩就覺出她身子發僵:“文君,怎麼了?臉色這樣差。”
梁文君猛地抬頭,眼眶紅腫得像浸了水的櫻桃,沒等開口,先拿手捂住臉,指縫裡漏出的哭聲發顫:“林姨……林姨死了。”
“你說什麼?”江寒喉結狠狠滾了滾,聲音都發緊,忙坐到她身邊。梁文君側身撲進他懷裡,肩膀抖得厲害,淚水很快洇透他的衣料,哽咽著重複:“林姨沒了……下午在翠香樓,文心她……她連多寬限幾日都不情願……”
江寒掌心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放得柔卻藏著氣:“彆急,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梁文君哭了半晌才穩住聲息,將下午去翠香樓的事情,一字一句說得周全,末了攥著江寒的衣袖,指尖泛白:“林姨在翠香樓待了一輩子,最後卻落得這樣……”
“看來文心這個女人,著實過分。”江寒眉頭擰起來,語氣裡帶著壓不住的憤懣,又軟聲安撫,“棺槨既已備好,先在凶肆安置著也穩妥。你可曾寫信給文一和文笑他們?”
“嗯。”梁文君點頭,回應道,“方才在回來的路上,找驛站寄了,總該讓他們知道……”
“你做得對。”江寒拿過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他們若能回來,也算陪林姨走最後一程,儘份孝心。”
梁文君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想起他下午去了皇城司:“你跟房大人見麵,他是有什麼事?”
“他給了我個差事,洛陽三市的市令,管商賈名冊和通事規則。”江寒語氣緩了些,“明天去報到,另外這幾日上麵還會派幾個下人來,幫著你和芸兒收拾院子,這些事你看著安排就好。”
梁文君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身子微微前傾,聲音裡帶著絲不易察的期許:“那……翠香樓,是不是也在市令管轄之內?”
江寒抬眸看她,眼底沉了沉,指尖輕輕叩了叩桌沿:“青樓、酒館都得登記在冊,”他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鄭重,“自然歸市令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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