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散後,範辯親自送賓客步出大堂,凜冽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撲在臉上,他望著眾人踏雪遠去的背影,才裹緊衣襟折返內屋。剛推開雕花木門,便見燭火搖曳的屋內,除了妻兒與管家沈逸,方玄竟還端坐在靠窗的太師椅上未動——窗外的雪已下得綿密,鵝毛般的雪片簌簌落在窗欞上,積起薄薄一層,再晚些路怕是要被大雪封了。
範辯心中一凜,已知方玄必有要事相商,當即快步上前,雙手攏在袖中微微躬身,拱手作揖時袖口掃過桌沿的茶盞,發出輕響:“方先生遲遲未歸,莫不是有要緊事囑咐?”語氣裡的恭敬比方才送賓客時更甚,目光不自覺瞟向窗外越下越急的雪。
方玄未答,隻端著溫熱的茶盞輕輕摩挲,茶蓋與杯沿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他抬眸掃過滿室人等,眼神在燭火下顯得深邃難辨。範辯見狀,立刻對身側的沈逸遞了個眼色,沈逸會意,輕手輕腳退到門口,對著候在外麵的仆役擺手示意,待眾人散儘,屋內隻剩範辯夫婦、三個兒子與沈逸五人,燭火映在牆上,將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王氏見氣氛沉得發緊,指尖無意識絞著衣襟,起身柔聲道:“老爺,外頭雪大,我先回房歇息,也好讓你們說話方便些。”話音剛落,方才在宴席上因獻寶大出風頭的小兒子範無忌,忙不迭地跟著起身,衣襟上還沾著宴席時的果屑:“娘親,雪夜路滑,我陪您回去!”另外兩個兒子也連忙欠身,正要跟著告退。
“範夫人與三公子留步。”方玄忽的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麵,讓眾人腳步猛地一頓。他放下茶盞,指尖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目光落在王氏身上。
滿室皆驚,範辯眉頭擰成一團,臉上的笑意僵住,試探著往前湊了半步:“先生……這是為何?”連聲音都比剛才低了幾分,生怕驚擾了什麼。
方玄身子微微前傾,語氣放緩了些,卻仍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夫人莫慌,隻是方才三公子送了您一隻鐲子,想著再瞧瞧罷了——畢竟這般雅致的物件,尋常時候可不多見。”
王氏聞言,緊繃的肩膀鬆了些,忙從錦囊中取出那隻墨綠色鐲子。錦緞與鐲子摩擦發出細碎的聲響,她雙手捧著鐲子遞到方玄麵前,指尖因緊張微微泛白:“先生請看,就是這隻。”
範辯見方玄目光落在鐲子上,以為他瞧著喜歡,連忙笑道:“先生若是中意,這鐲子……”
話未說完,便被方玄抬手打斷。他捏過鐲子,指腹反複摩挲著冰涼的玉麵,燭火下,鐲子上的紋路泛著溫潤的光。片刻後,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炬般射向範無忌,沉聲問道:“三公子,這鐲子,你是從何處弄來的?”
範無忌被這眼神看得一哆嗦,下意識往後縮了縮,雙手絞在身前,含糊道:“是……是我花了不少銀錢,從一個富商手裡買的。”說話時眼神飄向窗外,不敢與方玄對視。
“哦?”方玄眉峰微挑,語氣裡添了幾分審視,指尖輕輕敲了敲鐲子,“那富商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或是可帶在下見一麵?”
“這……”範無忌的頭垂得更低,聲音細若蚊蚋,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後續,耳尖卻悄悄紅了。
範辯見他這副心虛模樣,心中已然明了,厲聲喝道:“說真話!彆在先生麵前耍小聰明!”聲音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格外刺耳,震得燭火晃了晃。
範無忌仍是囁嚅著不肯開口,範辯急得額角冒了汗,轉頭看向方玄,臉上堆起賠笑:“先生,這鐲子……難道有什麼問題?”
方玄緩緩放下鐲子,指尖在桌沿頓了頓,聲音裡添了幾分凝重:“範公有所不知,此鐲名喚‘寒潭臥翠’,原是秦王耗費重金從長安商人手中購得的寶玉所製——那寶玉通體翠綠,宛如寒潭凝碧,世間僅此一塊,打出的鐲子也沒有幾隻。先前這鐲子在我手中,後交予一人保管,如今那人卻不知所蹤。”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滿室人等,“實不相瞞,在下此次前來,正是為尋此人蹤跡。”
範辯聞言大驚,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轉頭對著範無忌便是一腳,踹在他膝蓋上:“快說!這鐲子到底是哪來的?!”
王氏連忙上前扶住踉蹌的兒子,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哭腔:“孩子,快說實話吧,彆再惹你父親生氣,也彆連累了咱們範家啊!”
範無忌這才慌了神,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囁嚅道:“是……是我在“永寧櫃”偶然撞見的。一個女子當在那裡,我瞧著鐲子色澤好,想著母親喜歡,便買下來送給她了……”
見方玄微微點頭,範辯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後背卻已被冷汗浸濕。方玄卻不肯罷休,往前湊了半步,追問道:“那女子姓甚名誰?長相如何?”
範無忌皺著眉回想片刻,手指無意識摳著衣襟:“好像叫……王芫?長相我沒太留意,隻記得個子挺高,人瘦瘦的,穿著件青布衣裙,模樣還算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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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芫……”一旁的沈逸忽然低聲自語,眉頭緊鎖,手指在袖中輕輕敲擊,“這名字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好像在哪聽過……”
方玄立刻轉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身體微微前傾:“沈管家有印象?仔細想想,莫要遺漏了細節。”
沈逸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來,聲音也提高了幾分:“我想起來了!約莫三個月前,有一對兄妹從外鄉避亂到年華村,還租了咱們家東頭那處空宅!那女子好像就叫王芫,當時她兄長還跟著一起的。他們給了二兩銀子年租,出手闊綽,我還以為是逃難的富戶,沒太放在心上。那男子的名字……我想想……”他抓了抓頭發,眉頭又皺了起來。
“可是叫王寒?”方玄立刻接話,語氣帶著幾分篤定。
“對!就是王寒!”沈逸一拍手,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當時登記的時候,我還記了名字,後來忙起來就忘了!”
方玄垂下眼眸,指尖在桌沿輕輕摩挲,心中暗道:“梁芫,王芫,江寒,王寒,這般改頭換麵,倒還挺隱蔽。”再抬眼時,眼中已多了幾分了然,低聲道:“果然是躲到這裡來了。”
範辯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語氣急切:“方先生,不如我這就派人把他們抓來,一問便知真假?也好給秦王一個交代!”
“不可。”方玄抬手阻止,語氣鄭重,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切勿驚擾他們。他們既敢躲在這裡,必然有所防備,若是打草驚蛇,反倒不好。你們就當此事從未發生,後續交由我來處理便可。”說罷,他拿起鐲子,遞還給王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看來這鐲子與範家有緣,還是留給夫人吧,也算不辜負三公子的一片孝心——這般心意,倒也難得。”
範辯還想說些什麼,卻見方玄遞鐲子的手並未收回,目光平靜地望著王氏,眼神裡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王氏拿不定主意,雙手攏在袖中,轉頭看向範辯,見他微微點頭,才小心翼翼地接過鐲子,重新放回錦囊中。
方玄隨即湊近範辯,壓低聲音道:“範公,我還有幾句貼己話要與你說。”說完,便往內屋角落的隔間走去。
範辯會意,對屋內眾人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我與先生說幾句話。”王氏帶著三個兒子與沈逸連忙欠身告退,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後,屋內隻剩他與方玄兩人,燭火映著兩人的影子,在牆上顯得格外沉寂。
方玄轉過身,臉上的笑意已然褪去,聲音沉得像窗外的積雪:“範家今日的情誼,我會如實稟報秦王,你儘可放心——日後秦王論功行賞,少不了你們範家的好處。”他頓了頓,上前一步,指尖按在範辯肩膀上,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十足的壓迫感,“但有一事你需記牢:務必派人看住那對兄妹,日夜盯著,絕不能讓他們跑了。”
範辯肩膀一僵,隻聽方玄又強調了一遍,聲音裡帶著幾分冰冷的警告:“若是這二人有半點閃失,或是讓他們逃出年華村……你們範家,可就擔待不起了。”
範辯聽得後背發涼,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淌,連忙拱手彎腰,聲音帶著幾分顫抖:“範某明白!定不負秦王囑托!絕不讓他們有機會離開!”
方玄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重新露出笑意,卻不達眼底:“既如此,在下告辭。範公留步,不必送了。”說罷,便拱手轉身,推門而去。
範辯直到方玄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才直起身,抬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指尖觸到冰涼的汗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此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簌簌的落雪聲中,方玄留在雪地裡的腳印格外清晰,卻又很快被新雪慢慢覆蓋,仿佛從未有人走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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