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鎮北王府吞沒。
白日的喧囂散去,隻剩下巡夜侍衛規律而輕微的腳步聲,以及夏蟲不知疲倦的鳴叫。
淩燼躺在馬廄旁那間簡陋的下人房裡,身下的硬板床硌得他背脊生疼,但這遠不及他內心翻湧的波瀾。蕭煜那句關於命格的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偽裝十年的平靜。
她知道了多少?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是友是敵?無數個問題在他腦中盤旋,久到無法入睡。
他閉上眼,十年前斷魂崖的慘狀再次浮現:袍澤的哀嚎、冰冷的箭矢、背叛的獰笑,以及墜崖時耳邊呼嘯的風聲……還有那位在他少年時,曾摸著他的頭骨,搖頭歎息“天羅地網,困龍之局”的遊方道人。
“困龍……”淩燼在心中冷笑,“若真是困局,那我便撕了這天,破了這地!”
他必須行動,不能坐以待斃。
蕭煜是最大的變數,他需要了解更多關於她的事。
子時剛過,一道幾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出了下人房。淩燼的夜行功夫,是當年在斥候營用命磨煉出來的,即便十年未用,刻入骨髓的本能依舊存在。他避開明哨暗崗,身形在廊柱屋簷間閃動,目標明確——王府的核心區域,郡主蕭煜所居的“煜心閣”。
煜心閣獨立成院,環境清幽。此時,閣樓上一扇窗戶還透出溫暖的燭光。
淩燼如壁虎般貼在陰影處的牆壁上,收斂氣息,凝神傾聽。內力運轉至耳部,閣樓內的聲音漸漸清晰。
並非他預想中的閨閣私語,而是……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響。
“啪!”
一聲輕響,帶著決斷。
接著,是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帶著讚賞:“郡主此子落下,這盤棋,老夫已是四麵楚歌了。郡主棋力,越發精進,運籌帷幄,頗有王爺之風。”
是鎮北王府的老管家,福伯的聲音。
淩燼記得他,曾是追隨老王爺的親兵,在府中地位超然。
然後,是蕭煜那清冽平靜的回應:“福伯過獎了。不過是閒來無事,琢磨些小道罷了。棋局如戰局,亦如人心,步步為營,方能險中求勝。”
她的話意味深長。淩燼心中一動,愈發小心地隱匿身形。
福伯歎了口氣,語氣變得凝重:“郡主,今日校場之事……老奴聽聞了。那個馬夫淩三……”
來了!淩燼屏住呼吸。
“嗯。”蕭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福伯覺得他如何?”
“深藏不露。”福伯斬釘截鐵,“老奴暗中觀察過,他手上老繭,是長年握兵器所致,虎口尤甚,必是使慣了重兵器或長時間張弓。行走間步伐沉穩,氣息內斂,絕非普通邊軍逃卒可比。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老奴隻在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老兵身上見過。”
閣樓內沉默了片刻。
“郡主,”福伯壓低了聲音,帶著擔憂,“此人來曆不明,身手不凡,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潛入王府……老奴擔心,他會不會是那邊派來的……”
“那邊”,指的自然是當年構陷淩燼的幕後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