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西的冬天,北風像一把鈍刀子,割得人臉生疼。劉嫂裹緊那件補了又補的棉襖,站在村口的黃土坡上,望著那條蜿蜒伸向遠方的土路。路兩旁,枯黃的雜草在風中瑟瑟發抖,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整整十三個月零七天了。”她喃喃自語,嗬出的白氣瞬間被風吹散。
兒子鐵柱最後一次來信是去年秋收後,信上說他在南方一個叫東莞的地方蓋樓房,等攢夠了錢就回來,給她修葺漏風的屋頂。可自那以後,音訊全無。劉嫂托人打聽,去鄉裡郵電局問,甚至咬牙花了一個月的雞蛋錢給鐵柱的工友拍了電報,全都石沉大海。
劉嫂家的小院在村子最西頭,三間土坯房歪斜著,仿佛一陣大風就能吹倒。院牆角有一堆亂石,石堆下住著一窩刺蝟,也不知住了多少年。劉嫂的男人還在時,曾想搗了那窩,說刺蝟陰氣重,不吉利。劉嫂不讓,說好歹是條性命,不礙事。男人走後,這窩刺蝟成了她唯一的伴兒。
每天傍晚,劉嫂總會抓一把玉米或剩飯,輕輕放在石堆前。久而久之,隻要她一聲輕喚,兩隻大刺蝟就會帶著三四隻小刺蝟窸窸窣窣地爬出來,毫不怕人地進食。村裡人笑她傻,說這玩意兒又不能下蛋,養著乾啥。劉嫂隻是笑笑,心想萬物有靈,就當積德吧,但願這德能積到鐵柱身上。
這天夜裡,北風刮得特彆凶,窗戶紙嘩啦啦響。劉嫂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輾轉難眠。黑暗中,她聽見院裡有動靜,不是風聲,倒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她心裡一驚,摸黑起床,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
月光如水,照得院裡明晃晃的。石堆前,不知何時坐著一個白胡子老頭,身穿灰布長衫,正慢悠悠地梳理著胡須。他身旁圍著那幾隻刺蝟,安靜地趴著,像是在聽什麼指令。
劉嫂嚇得腿軟,卻不敢出聲。那老頭忽然抬起頭,目光直直射向她窗口。劉嫂想躲,身體卻像被釘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劉家媳婦,莫怕。”老頭的聲音清晰傳來,不高,卻穿透風聲,字字分明,“你兒在南方,遇貴人,平安,臘月歸。”
劉嫂心跳如鼓,壯著膽子問:“你、你是什麼人?我兒現在在哪兒?”
老頭捋了捋胡須,緩緩道出一串地址:“廣東省東莞市石龍鎮建設路38號,永發建築工地,他在那裡做泥瓦工,上月從腳手架上摔下,傷了腿,現已無大礙,隻是行動不便,怕你擔心,故未寫信。”
說完這些,老頭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石堆方向。那幾隻刺蝟也窸窸窣窣地鑽回了石縫中。
劉嫂猛地驚醒,發現自己還躺在炕上,窗外天剛蒙蒙亮。原來是場夢?可那地址如此清晰,仿佛刻在她腦子裡一樣。她翻身下炕,跑到院中,石堆依舊,積雪上隻有刺蝟爬過的痕跡。
“是刺蝟仙托夢啊!”隔壁八十歲的王奶奶聽後,篤定地說,“咱們這一帶,刺蝟修仙的傳說多了去了。你常年喂養它們,它們是報恩來了。”
劉嫂將信將疑,但還是決定按地址寫封信試試。她不識字,隻好去找村裡小學的張老師代筆。張老師推了推眼鏡,驚訝地說:“東莞市石龍鎮?這麼詳細?劉嫂,你這夢做得可真準。”
信寄出去了,劉嫂的心卻懸得更高。萬一不是呢?萬一鐵柱根本不在那裡?萬一這隻是一場空歡喜?
半個月後的一個下午,劉嫂正在院裡喂雞,郵遞員小王騎著綠色的自行車停在院外。
“劉嫂!信!你兒子來信了!”小王揮舞著一個信封,滿臉喜氣。
劉嫂雙手顫抖地接過信,急忙去找張老師。信果然是鐵柱寫來的,他說他確實在石龍鎮的工地乾活,上個月摔傷了腿,怕母親擔心就沒說。奇怪的是,他受傷後夢見一個白胡子老頭,老頭說會告訴他母親他的情況,讓他安心養傷。沒想到母親真的來信了。
“娘,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鐵柱在信中疑惑地問。
劉嫂淚流滿麵,對著院角的石堆連連鞠躬。
臘月將至,村裡外出打工的年輕人陸續回來了,可鐵柱還是不見蹤影。劉嫂每天都要去村口等上大半天,回來時眼睛總是紅腫的。
臘月初八,天降大雪,整個世界白茫茫一片。劉嫂的心像這天氣一樣冰冷。她開始懷疑那封信是不是自己的幻覺,甚至懷疑鐵柱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這天夜裡,她又夢見那白胡子老頭。老頭麵色凝重:“你兒有難,明日午時三刻,去村口老槐樹下,有人帶信來。”
第二天,劉嫂早早來到老槐樹下等候。風雪很大,她幾乎凍成冰人。午時三刻,果然看見一個陌生男子踉蹌而來,一問,竟是和鐵柱一同打工的同鄉,剛回來過年。
“鐵柱他……他為了多掙點錢,答應留守工地看材料,要晚些回來。”那人眼神閃爍。
劉嫂心頭一緊,抓住那人的胳膊:“你彆瞞我,鐵柱到底怎麼了?”
那人歎了口氣,終於說了實話。原來鐵柱腿傷未愈,工地老板卻逼他乾活,否則不發工資。鐵柱無奈,隻能拖著傷腿勉強工作,結果傷口感染,發高燒,現在躺在工棚裡無人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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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嫂聽後,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回家後,劉嫂瘋了似的翻箱倒櫃,找出家裡僅有的三十七元六角錢,又跑去親戚家借錢。可那年頭,誰家有餘錢呢?跑了一整天,也隻湊夠去縣城的車費。
夜深了,劉嫂獨自坐在炕沿上,望著窗外茫茫夜色,眼淚早已流乾。她走到院中,跪在石堆前,磕了三個響頭:“刺蝟大仙,求你救救鐵柱,我願折壽十年,換他平安歸來!”
就在這時,石堆中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一隻最大的刺蝟慢慢爬了出來,嘴裡叼著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輕輕放在劉嫂麵前。那石頭形狀奇特,表麵光滑如鏡,隱隱泛著青光。
劉嫂拾起石頭,隻覺得手心一熱,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把這石頭當了,或許能換些錢。
第二天一早,劉嫂帶著石頭去了縣城唯一的當鋪。當鋪老板是個戴老花鏡的老頭,他拿起石頭仔細端詳,臉色越來越驚訝。
“這、這是卜卦石啊!”老板驚歎道,“傳說中刺蝟修仙時會收集這種石頭,用它占卜吉凶,極為靈驗。老太太,你這石頭從哪裡來的?”
劉嫂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老板也不多問,當即出了二百元的高價。劉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百元,在當時足夠鐵柱回家的路費和醫藥費了。
錢彙出的第十天,已是臘月二十八,村裡到處彌漫著年味。劉嫂站在村口,望眼欲穿。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路的儘頭,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
“鐵柱!”劉嫂大喊一聲,飛奔過去,母子倆抱頭痛哭。
回家後,鐵柱說他收到錢後立即去醫院治療,病情很快好轉。更奇怪的是,工地老板突然良心發現,不僅補發了工資,還額外給了他一筆醫藥費。
“娘,我夢見一個白胡子老頭,他說你用自己的陽壽換我平安,是真的嗎?”鐵柱擔憂地問。
劉嫂搖搖頭,隻是笑。
第二天清晨,劉嫂照例去石堆前喂食,卻發現那窩刺蝟不見了,隻在草窩裡留下一枚光滑的卜卦石,和她當掉的那塊一模一樣。
此後每年冬天,那窩刺蝟都會回來住上一陣,每次都留下一枚卜卦石。劉嫂把它們小心收藏起來,再困難的時候也沒去變賣。
鐵柱用老板補發的工資翻修了老屋,在村裡開了個小賣部,日子漸漸好起來。後來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劉嫂抱上了孫子。
如今,劉嫂已過世多年,但那窩刺蝟的故事仍在遼西一帶流傳。有人說刺蝟修仙本為自保,若遇真心相待,必以真心回報。也有人說,那不是刺蝟仙,隻是劉嫂的虔誠感動了天地。
鐵柱至今還保存著那些卜卦石,每當有人問起,他總是摸著石頭,眼含淚光:“萬物有靈啊,你待它好,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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