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偉站在國貿三期三十二層的落地窗前，窗外北京城的燈火如星河傾瀉。他手裡緊握著一份被批得一無是處的報告，指尖發白。這是他連續第三周加班到深夜，而明天，這份心血將會以部門主管王建明的名義呈交給高層。
“東北小子，動作利索點，把我這份文件複印二十份。”王建明從他身邊走過，隨手將一疊文件甩在他懷裡，看都沒看他一眼。
林偉抿緊嘴唇，咽下那句即將衝口而出的東北臟話。來北京半年，他早已學會把“乾啥呀”和“扯犢子”鎖在喉嚨深處，就像他把鬆花江畔的鄉音一點點磨平，換成一口刻意練習的京片子。
回到租住的朝陽區老小區已是淩晨一點。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三天，物業遲遲不來修。林偉摸黑爬上五樓，鑰匙剛插進鎖孔，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窸窣聲。他猛地回頭，黑暗中似乎有兩簇幽綠的光一閃而過。
“誰？”他聲音發緊，無人應答。
進屋後，林偉從行李箱最底層摸出一個用紅布包裹的小木牌，小心翼翼地擺在書桌上。那是從老家帶來的黃仙牌位，奶奶臨終前再三囑咐一定要帶上。
“咱家祖上救過一隻通靈的黃皮子，後世便得了庇佑。你這一代單傳，去了京城，仙家也會跟著你，保你平安。”奶奶握著他的手，皺紋遍布的臉上滿是虔誠。
林偉不信這些。他一個985畢業的高材生，學了十幾年數理化，若不是為了讓奶奶安心，這木牌早就被扔在老家落灰了。京城是講法律、講科學的地方，哪來的牛鬼蛇神？
然而接下來幾周，怪事接連發生。
先是王建明準備在董事會上展示的重要ppt突然全部亂碼，技術人員檢查後表示從未見過這種詭異的編碼錯誤——所有文件看似正常，一投影就變成滿屏扭曲的字符，像某種古老的符文。
接著是部門聚餐，王建明當眾嘲笑林偉的東北口音，還模仿他說話。正當他笑得最大聲時，突然嗆住，一口酒噴出來，咳得撕心裂肺，整張臉漲成紫紅色，仿佛有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眾人慌忙拍背遞水，沒人注意到餐廳角落一閃而過的黃色影子。
林偉開始察覺不對勁。他夜半時常聽見天花板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小動物在奔跑。起初以為是老鼠，直到有一天深夜，他看見書桌上的黃仙牌位前，自己下班路上買的幾顆核桃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撮金色的毛發，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奉天通誌》載：‘遼東有黃仙，能惑人，亦能庇人’。”林偉在圖書館翻到這段記載時，脊背一陣發涼。
真正讓他確信超自然力量存在的，是季度報告事件。王建明照例搶了他的成果，卻在向大中華區總裁彙報時突然口齒不清，舌頭像是打了結，簡單的中英文單詞都說不對。總裁皺眉離席後，王建明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裡狠狠抽自己嘴巴，一遍遍重複：“我這是怎麼了？中邪了？”
林偉躲在門外，冷汗浸濕了襯衫。他清楚地看見，王建明身後的陰影裡，站著一個模糊的、佝僂的人形，眼睛處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仙家護短，有恩報恩，有怨報怨。”奶奶的話在耳邊響起。
林偉開始認真研究黃仙的傳說。他在國家數字圖書館找到一段東北民間訪談記錄，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說：“黃仙報恩，會在夜裡幫恩人乾活，但也要收報酬。若是供品不合心意，就會鬨脾氣。”
王建明的厄運變本加厲。他的電腦頻繁死機，重要郵件神秘消失；乘坐的電梯常常卡在樓層之間；深夜加班時，總聽見辦公室外有指甲刮門的聲音。同事間開始流傳他“撞邪”的說法，人力資源部甚至委婉地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
林偉內心矛盾日益加劇。一方麵，他享受著報複的快感，那些被搶功、被羞辱的夜晚終於有了宣泄的出口；另一方麵，受過現代教育的他無法接受這種詭異的力量。他在公司表現得更加謙遜努力，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然而每個升遷機會都被王建明巧妙截胡。
“這就是京城。”同是北漂的室友醉酒後感慨，“要麼吃人，要麼被吃。”
轉折點發生在年終評審前夕。王建明不僅竊取了林偉耗時三個月完成的戰略方案，還誣陷他收受回扣。麵臨辭退的林偉在辦公室待到深夜，對著空蕩蕩的工位苦笑。
“奶奶，如果是咱家的黃仙，就幫我這最後一次吧。”他對著空氣低語，仿佛在祈禱。
第二天，公司監控顯示，王建明深夜返回辦公室時，電梯在無人按鍵的情況下直通地下三層。保安在地下樓梯間找到他時，他蜷縮在角落，胡言亂語，說有一隻像人那麼高的黃鼠狼追著他，逼他承認所做過的壞事。
更詭異的是，公司係統裡所有被王建明刪除的文件都恢複了，還多出一個名為“懺悔錄”的文檔，詳細記錄了他這些年來如何欺壓下屬、竊取成果、虛報費用。信息技術部無法解釋這一現象，隻能歸因於“黑客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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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明當即被解雇，離開公司時精神恍惚，需要家人攙扶。
林偉順利轉正，還接替了王建明的一部分職責。同事們紛紛祝賀，說他“好人有好報”，隻有他知道真相。
春節回鄉，林偉特意買了最貴的進口堅果——夏威夷果、巴西鬆子、杏仁，擺放在老家祖宅的黃仙牌位前。奶奶去世後，老屋久無人住，灰塵滿地，唯有牌位一塵不染。
“謝謝您老護著我。”林偉點燃三炷香，煙霧繚繞中，他似乎看見一隻皮毛金黃的黃鼠狼虛影蹲在供桌上，對他點了點頭。
當晚，他夢見奶奶。奶奶一言不發，隻是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回到北京後，林偉的事業一帆風順，但他開始注意到一些細微的變化。公寓裡偶爾會出現來曆不明的金色毛發；夜半時分，牆內常傳來抓撓聲；鄰居抱怨他家的寵物狗一到晚上就焦躁不安，對著他房門低吠。
更讓林偉不安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能在黑暗中視物，能聽見隔壁樓的低聲交談，能嗅出同事情緒波動的氣味變化。某天清晨，他在鏡中看見自己的眼睛在某一瞬間變成了琥珀色的豎瞳。
“《東北精怪考》中記載：‘受仙家庇護者，日久漸染其性，形神皆異’。”林偉查閱古籍，心沉入穀底。
公司新來的實習生小張不小心把咖啡灑在他的文件上，林偉瞬間湧起一股暴怒，那種想要撕碎什麼的衝動讓他自己都害怕。當晚，小張加班時被反鎖在儲藏室，直到深夜才被清潔工發現。
林偉知道，這不是巧合。
年終晉升，他成為部門最年輕的主管。慶功宴後回到家，他看見供桌上的黃仙牌位前，那堆進口堅果完好無損。而在牌位旁邊，多了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封麵上用朱砂寫著三個字：
“功德簿。”
林偉顫抖著手翻開，裡麵密密麻麻記錄著王家祖上與他所做的一切——從祖輩救下靈獸的善舉，到他職場受欺的委屈，再到黃仙對王建明等人的報複，每一筆都清清楚楚。
翻到最後一頁，他看到最新的一條記錄，墨跡尚未全乾：
“甲午年臘月初七，張氏子困於暗室三個時辰，隻因汙了林偉文書。”
底下還有一行小字：
“恩怨相償，善惡有報。然怨氣易積，功德難修。一朝契約成，百年因果繞。”
林偉癱坐在地，冷汗直流。他終於明白，這不是庇佑，而是一筆高利貸——黃仙為他討回公道，而他，以及他的後代，將用未來無數個日夜來償還這筆越滾越大的孽債。
窗外，北京城的霓虹依舊璀璨。林偉卻覺得，自己再也回不到那個隻相信科學的現實世界了。他拿起那本功德簿，指尖觸到封麵的瞬間，仿佛聽見無數細碎的笑聲在房間裡回蕩。
供桌上的夏威夷果，不知何時裂開了一道細縫，如同某種不可名狀之物，正悄然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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