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冬,嫩江平原上的風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生疼。我那時十七歲,跟著爹在中東鐵路昂昂溪段做養路工。爹常說,這鐵路是俄國人修的,日本人占的,中國人的血淚鋪的。
那天黃昏,天色灰蒙如鐵,日本工頭山本五郎吆喝著讓我們檢查一段新換的枕木。雪下得緊,覆蓋了鐵軌,像給大地裹了層屍布。
“快點!磨蹭什麼!”山本的指揮刀敲打著鐵軌,發出刺耳的聲響。
爹彎腰鏟雪,我跟著清理道砟。鏟到第三根枕木時,我愣住了——那枕木正中嵌著個東西,圓溜溜的,像半顆玻璃珠,卻分明是人的眼珠,四周用黑膠封著,怪異地凸出在木頭表麵。
“爹,你看這...”
爹湊過來,倒吸一口冷氣,慌忙抓把雪要蓋住,卻被山本一聲喝止。
“彆動!”山本推開爹,自己蹲下身,竟露出滿意的笑容,“終於起作用了。”
那晚收工後,爹在工棚裡坐立不安,煙袋鍋子磕了又磕。老工人趙叔湊過來低聲說:“老李,看見那東西了?”
爹點點頭,臉色鐵青。
“說是抗聯偵察兵王振山的眼睛,”趙叔聲音壓得更低,“上月被日本人抓了,活挖了眼,屍體扔江裡,眼珠子卻不知去向。沒想到...”
趙叔說,日本人信一種邪術,認為烈士死不瞑目,眼中留存著最強的那口氣,能做成“監視器”。王振山生前是神槍手,百步外打滅香頭,眼睛最毒。
“小鬼子說,他的眼睛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嵌在鐵軌上,夜裡會放綠光,專找抗聯的蹤跡。”
我渾身起雞皮疙瘩:“那為啥嵌鐵軌上?”
“這段路老出事,抗聯常扒鐵路,日本人覺得普通哨兵不夠用。”
第二天夜裡,果然出事了。
一列軍火列車在那段軌道脫軌,三節車廂滾下路基爆炸,映紅半邊天。日本兵傾巢而出,搜查結果卻令人毛骨悚然——現場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倒是有個幸存的日本兵瘋瘋癲癲,反複哭嚎:“眼睛!鐵軌上的眼睛!它看著我!綠光!”
山本暴跳如雷,卻嚴令禁止任何人靠近那段鐵軌,隻派日本兵親自看守。
事情傳到附近村莊,老人們搖頭歎息:“烈士眼不容褻瀆,小鬼子惹大禍了。”
第三天深夜,我被爹推醒。他臉色凝重:“穿上衣服,跟我走。”
“去哪?”
“王振山是咱老鄉,不能讓他眼珠子一直凍在鐵軌上。”爹從床下摸出香燭紙錢,“再說,那眼睛盯的不是抗聯,是每一個中國人。”
零下三十度的夜裡,風像裹了玻璃碴。我們貓腰穿過白樺林,鐵軌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兩個日本哨兵縮在崗亭裡喝酒取暖,爹帶我繞到後方。
那截枕木就在眼前,上麵的眼珠在月光下竟真的泛著淡淡的綠光,仿佛活物般凝視著夜空。我脊背發涼,腿肚子轉筋。
爹點燃三炷香,插在雪地裡,跪下磕頭:“振山兄弟,老鄉們帶你回家。”
我哆嗦著用鑿子撬那眼珠,手指凍得不聽使喚。封膠異常堅固,鑿了半天紋絲不動。忽然,崗亭門開了,一個日本兵搖搖晃晃走來小解!
爹一把將我按倒在路基下。那兵對著我們頭頂嘩嘩放水,熱汽在寒風中蒸騰。他係褲子時,忽然盯著那段枕木不動了,醉眼迷離地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