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的哈爾濱,冷得能凍裂石頭。日本人走了沒多久,蘇聯紅軍還駐在城裡,國民政府的人剛來接管,市麵上亂哄哄的。那年的冬天特彆長,到了十一月,鬆花江已經凍得結實實,馬車直接在冰麵上跑。
香坊區一條背街裡,有間不起眼的裁縫鋪,店主林秀芳是個三十出頭的寡婦,丈夫三年前被日本人抓去修工事,再沒回來。她靠著一手好針線活,勉強糊口度日。
那日黃昏,雪下得正緊,秀芳正要上門板打烊,忽然一陣風掠過,鋪子裡就多了個人影。是個女子,身段窈窕,裹著件雪白的毛皮大氅,麵容藏在風帽深處,隻露出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聽說你是哈爾濱手藝最好的裁縫。”女子的聲音幽幽的,帶著點兒說不清的韻味,不像本地人,卻也聽不出是哪裡口音。
秀芳心裡打了個突,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晚上獨自看店,她本不該接待陌生客人。可那女子周身透著說不出的氣勢,叫人不敢拒絕。
“您過獎了,就是混口飯吃。您要做衣裳?”秀芳問道。
女子輕笑一聲,笑聲如銀鈴搖響。“我要做嫁衣,正紅的,最時新的款式。”
她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卷東西,放在案上。秀芳湊近一看,竟是幾張畫樣,上麵描著嫁衣的式樣,華麗非凡,卻又透著古氣,不像當下流行的款式。
“料子我自備,隻需你手工。”女子道,“工錢不會少你的。”
她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解開係繩,裡麵竟是一錠黃澄澄的金子,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閃著誘人的光。
秀芳倒抽一口冷氣。這年頭法幣貶值,金圓券也不頂用,隻有黃的白的是硬通貨。這麼一錠金子,夠她半年嚼穀了。
“這...這也太多了。”秀芳老實說。
“不多,”女子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因為我還有一個特殊要求。”
她向前一步,煤油燈的光照亮了她半邊臉,秀芳這才看清她的容貌——美得驚人,卻也有種說不出的異樣。眼睛太亮,眼角微微上挑,皮膚白得幾乎透明。
“這嫁衣的線,”女子緩緩道,“必須用活人的頭發來紡。”
秀芳手裡的針線筐差點打翻在地。“您...您說什麼?”
“沒聽清嗎?”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我要你用活人的頭發紡成線,為我縫製嫁衣。彆人的不行,必須是你自己的,或者你至親之人的。”
秀芳渾身一顫,隻覺得後背發涼。“這...這怎麼行?這是邪術啊!”
女子也不惱,隻淡淡道:“你丈夫叫李建國是吧?三年前被日本人抓去南滿修鐵路,後來就沒了音信。”
秀芳猛地抬頭:“您怎麼知道?”
“我還知道他沒死,”女子聲音如絲,“在牡丹江一帶的勞工營裡,病得厲害,但還吊著一口氣。”
秀芳腿一軟,扶住了案台。丈夫失蹤三年,她早當他已經死了,如今突然聽到消息,心裡翻江倒海。
“你接了這活,我用完嫁衣,就告訴你他的下落。”女子說著,又將那錠金子往前推了推,“接還是不接,你自己掂量。”
秀芳的手抖得厲害。用頭發紡線,這是老輩人講的狐仙做法,邪門得很。可是丈夫可能還活著...她咬了咬牙。
“我接。但不用我的頭發,也不用我親人的。我去弄彆人的來。”秀芳道。
女子輕笑:“隨你。但必須是活人的,死人的不行。一月為限,我臘月十六來取。”
說罷,她轉身離去,如一陣風般消失在飄雪的夜色中。案上隻留下那錠金子和幾張畫樣。
那晚秀芳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她先去打聽消息,果然有人說牡丹江一帶確有勞工營,關著不少當初被日本人抓去的苦力。她心裡又燃起一線希望。
可是活人頭發去哪弄?剪陌生人的?這年頭誰肯平白讓你剪頭發?偷剪?更難。秀芳愁得幾天吃不下飯。
直到那日,她見街坊劉媽在給狗梳毛,那條大黃狗脫毛脫得厲害,劉媽邊梳邊念叨:“這狗毛真多,攢攢能紡線了。”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秀芳心裡冒出個大膽主意:用狗毛代替人發。反正那女子也未必分辨得出。
於是她開始四處收集狗毛,黑的白的花的都有,洗淨晾乾,再用紡車細細紡成線。她留了個心眼,摻了幾縷自己的頭發進去,這樣看起來更像人發。
紡好線,秀芳開始裁衣。那嫁衣樣式繁複,刺繡尤其精細,要繡鴛鴦戲水,牡丹富貴,百子千孫,全是吉祥圖案。她日夜趕工,眼睛都快熬壞了。
這期間,哈爾濱發生了件怪事。香坊區接連有孩童失蹤,都是半夜不見的,門窗完好,人就沒了蹤影。警察來查了幾次,沒個結果。街坊傳言四起,說是狐仙作祟,因為每個孩子失蹤的地方,都留有一撮白毛。
秀芳聽了心裡發毛,想起那神秘女子,不禁後悔接了這活計。但想著丈夫可能還活著,又硬著頭皮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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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六那晚,月圓如鏡,照得雪地亮堂堂的。秀芳剛把嫁衣熨燙平整,那女子就悄沒聲地進了屋。
“做好了?”她問,聲音裡帶著掩不住的急切。
秀芳捧出嫁衣。大紅的緞子,金線銀線繡著花團錦簇,在燈光下流光溢彩,美得驚人。
女子眼中閃過狂喜,輕輕撫摸著嫁衣,忽然湊近聞了聞。
“這線...當真是人發紡的?”她眯起眼問。
秀芳心提到嗓子眼,強作鎮定:“當然,我親自紡的。”
女子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好得很。”
她付了餘下的工錢——又是一錠金子,然後包好嫁衣,轉身欲走。
“等等!”秀芳叫住她,“您答應告訴我丈夫的下落。”
女子回頭,眼中閃過詭異的光:“李建國在牡丹江勞工營,染了傷寒,半個月前已經死了。屍首扔在了亂葬崗。”
秀芳如遭雷擊,呆立當場。等她回過神,女子早已不見蹤影。
那晚秀芳哭到半夜,恨自己輕信了那女子,恨這世道無情。正傷心時,忽聽得遠處傳來鼓樂聲,像是迎親的隊伍,在這深夜裡格外詭異。
她推開窗,見北麵荒山上竟有紅光閃爍,樂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秀芳心裡好奇,又想起那女子說的“臘月十六來取”,莫非今晚就是婚期?
一股說不清的衝動促使她披上棉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荒山走去。
山上有座廢棄的山神廟,平日沒人敢去,都說那裡鬨狐仙。此刻廟裡卻亮如白晝,張燈結彩,人影綽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