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秋,遼東半島的風裡已帶上了肅殺的寒氣。岫岩東鉛礦的日本兵們像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鬆本一郎背著炸藥包站在礦洞口,望著遠處層林儘染的山巒,恍惚間覺得那些搖曳的樹木像是千萬隻揮動的手。
“鬆本!天黑前必須炸平這裡!”小隊長山田的吼聲從背後傳來,“蘇聯人就要來了,絕不能把礦場留給他們!”
鬆本機械地立正行禮,心裡卻翻騰著彆樣的心思。三天前,他收到家書,故鄉廣島已成焦土,父母妻女生死未卜。如今他們這些留守的關東軍成了棄子,唯一的使命就是毀滅一切。
礦洞深處傳來中國勞工的號子聲,低沉而壓抑。鬆本帶著兩個兵往井下走,越走越覺得陰冷。礦井深處岔路眾多,像極了鼠穴。忽然,他聽見一陣奇異的鈴鐺聲,循聲而去,竟在一條廢棄的巷道裡發現了個神龕。
那神龕用岫岩玉砌成,雕著百鼠朝聖圖。龕中供著一尊灰仙像,玉雕的老鼠竟有家貓那麼大,眼睛是兩顆紅寶石,在礦燈照射下閃著血色的光。神龕前散落著些果核和穀物,香爐裡還有餘溫。
“中尉,這裡好像有人來祭拜過。”士兵小林說道。
鬆本突然想起中國翻譯老趙說過的話:礦工們私下供奉灰仙,說是能保佑井下平安。他當時嗤之以鼻,此刻卻莫名地脊背發涼。
“拆了它!”鬆本命令道。
就在小林伸手要碰神像時,那玉雕鼠竟突然開口說了話,字正腔圓的漢語:“動我者死,祭我者生。”
三人都嚇退了步。鬆本舉槍對準神像:“誰在裝神弄鬼?”
玉鼠的紅眼睛閃過一道光,這次竟用日語說道:“日本兵,你家鄉已成焦土。想活命,留下活祭。”
鬆本的手在發抖。他想起老趙說過灰仙索祭的故事:三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活祭才能免災禍。他原以為隻是愚昧的傳說,可現在...
巷道深處傳來腳步聲,是老趙帶著兩個中國勞工來送工具。鬆本突然舉起槍:“都進去!”
老趙愣住了:“太君,這是要做啥?”
鬆本的眼睛通紅:“對不住了,老趙。灰仙要活祭...”
老趙的臉色霎時慘白:“使不得啊太君!那都是老迷信...”話未說完,就被日本兵推搡著往巷道深處去。
中國勞工大壯突然掙紮起來:“狗日的小日本!老子跟你們拚了!”他掄起鐵鎬砸向小林,巷道裡頓時亂作一團。槍響了,大壯踉蹌著倒下,血染紅了煤渣。
老趙跪下了:“太君,我家裡還有老娘和孩子...”
鬆本的手在抖。他想起了廣島的老父母,想起了自己才三歲的女兒。可是玉鼠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祭我者生...”
“閉眼!”鬆本嘶吼著扣動了扳機。槍聲在巷道裡回蕩,震得煤屑簌簌落下。
三人將屍體拖到神龕前,玉鼠的眼睛紅得滴血。鬆本倉皇逃離時,回頭瞥見那些血竟像活物般流向神龕,被玉石吸收得一滴不剩。
當夜,鬆本在營房裡灌了半瓶高粱酒,卻怎麼也醉不了。每次閉眼都看見老趙最後那絕望的眼神。老趙教過他中國話,還偷偷給他帶過家釀的米酒,說自己的兒子和大壯的妹妹定了娃娃親...
爆炸定在次日正午。鬆本埋設炸藥時格外仔細,特意避開了那條巷道。山田小隊長來檢查時卻發現了問題:“這裡為什麼少放炸藥?”
“那段巷道已經塌了,沒必要浪費炸藥。”鬆本撒謊道。
山田眯起眼睛:“你去看過了?”
鬆本硬著頭皮:“是的。”
山田突然笑了:“鬆本,你是個軟心腸的蠢貨。我去過那裡,神龕還好好的。”他轉身對工兵說:“加倍藥量,特彆是那條鼠巷!”
正午時分,警報長鳴。所有日本兵撤離到安全距離。山田親自按下起爆器,大地劇烈震動,煙塵衝天而起。鬆本望著坍塌的礦場,心裡莫名地絞痛。
就在這時,廢墟中突然鑽出第一隻白鼠,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轉眼間成百上千的白鼠從縫隙中湧出,每隻都戴著一頂微型的日軍軍帽,整齊得令人毛骨悚然。
礦場周圍的中國勞工們都跪下了,磕著頭喊著“灰仙顯靈了”。日本兵們舉槍射擊,可鼠群絲毫不亂,有序地向山林撤退。
更駭人的是,那些老鼠突然人立而起,用前爪摘下軍帽,齊刷刷地向礦工們鞠躬行禮,然後消失在山林中。
當晚,營地裡有日本兵開始發燒說明話,說看見大壯和老趙來索命。山田小隊長第二天被人發現死在床上,雙目圓睜,像是被什麼嚇死的。軍醫檢查後說死於心悸,可士兵間流傳著另一個版本:山田全身布滿細密的咬痕,身邊還有鼠毛和玉米須。
鬆本主動要求留下處理後續工作。他偷偷找到當地的老薩滿,詢問解怨之法。老薩滿閉目良久,說:“灰仙收了活祭,也記了仇。冤有頭債有主,該償的命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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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蘇聯紅軍來了。鬆本沒有抵抗,帶領剩餘士兵投降。被押解出岫岩時,他看見個中國婦人抱著嬰孩站在路邊,有人悄聲說那就是大壯未過門的媳婦,老趙的閨女。
婦人突然看向鬆本,眼神複雜。她從懷裡掏出個東西——竟是那尊玉鼠像的一半!鬆本頓時明白,那天的神諭或許不隻是超自然現象,更是人為的複仇劇。老趙和大壯甘心赴死,是為保護更多的人?還是...
許多年後,中日邦交正常化,已是古稀之年的鬆本重返岫岩。礦場舊址立了紀念碑,紀念死難礦工。當地老人告訴他,戰後有人在礦井廢墟裡發現了個密室,裡麵有大壯留下的日記和一尊破碎的玉鼠像。
日記最後一頁寫著:“今日與趙叔定計,借灰仙之名除寇。吾等雖死,猶生。”
鬆本在紀念碑前長跪不起。秋風掠過山林,仿佛有無數細碎的腳步聲和鈴鐺聲。他抬頭時,看見一隻白鼠蹲在碑頂,鼠目如血,頭上頂著片褪色的軍帽殘片。
鼠嘴開合,似有似無的人聲隨風飄來:“祭...已畢...仇...未了...”
鬆本終於明白,有些債,生生世世也還不清。他對著碑磕了三個頭,摘下老花鏡時,發現鼠影已杳,隻剩一片枯葉在風中打轉,像極了一頂微型軍帽。
那天夜裡,鬆本夢見了1945年的礦井。老趙和大壯站在神龕旁,微笑著向他招手。玉鼠的眼睛溫柔如紅豆,聲音像慈祥的長者:“懺悔即是新生...”
醒來時,枕邊竟有一粒飽滿的紅高粱,如血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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