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秋,北大荒的荒原像是被潑了一層墨,黑得深沉。我們墾荒隊三十幾號人,在這片無垠的荒草甸子上紮下營來,誓要“向荒原要糧,向天地宣戰”。我是陳衛東,那年二十二,懷著建設邊疆的一腔熱血,從哈爾濱來到這片陌生而遼闊的土地。
我們的營地簡陋得很,幾頂帳篷圍著篝火堆,就算是個家了。不遠處是片老林子,據當地老鄉說,那林子裡埋著不少無主孤墳,大多是早年闖關東失敗客死他鄉的人。隊長李鐵柱是退伍軍人,膀大腰圓,一聲吼能把樹上的積雪震下來。他嚴禁我們靠近那片老林,說是破四舊,不能信那些鬼神之說。
“什麼鬼啊神的,都是封建迷信!”李隊長總愛這麼說,一邊說一邊拍腰間那把手電筒,“有這個,啥鬼火都不怕!”
但我們私下裡卻聽過不少傳說。老村民趙大爺抽著我們遞的煙卷,眯著眼說過:“那荒原上的火,不是人間的火,是冤魂的怨氣聚成的。你們外鄉人,小心點。”
我們當時隻當是笑話,一群年輕人,誰信這個?
直到那個星期五的晚上。
那天我們剛開墾完西邊那片鹽堿地,累得渾身散架。夜幕垂下,荒原上的風開始呼嘯,帶著刺骨的寒意。我和小王、劉大姐幾個人圍坐在篝火旁取暖,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什麼聲?”小王豎起耳朵。
劉大姐裹緊棉襖:“怕是野兔子吧。”
但我分明看見她眼神裡的不安。劉大姐是本地人,四十多歲,丈夫早逝,無兒無女,自願加入墾荒隊。她平時沉默寡言,但對荒原的了解比我們都深。
聲音越來越近,突然,遠處的草叢中飄起了一團綠色的光。
那光幽幽的,忽明忽暗,像是有人提著燈籠在走,但又看不到提燈的人。它飄忽不定,時而高,時而低,在黑暗中劃出詭異的軌跡。
“鬼火!”劉大姐脫口而出,隨即又捂住嘴,緊張地看向隊長的帳篷。
小王年輕氣盛,撿起一塊土疙瘩就扔過去:“啥玩意兒裝神弄鬼!”
土疙瘩落入黑暗中,那綠光突然分裂成兩團,然後三團,四團...轉眼間,荒野上飄蕩著十幾團綠色火焰,慢慢向營地飄來。
營地頓時炸開了鍋。有人尖叫,有人抄起鐵鍬棍棒,李隊長衝出帳篷,見狀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但馬上鎮定下來:“慌什麼!肯定是磷火,動物屍體腐爛產生的!”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所有人都閉了嘴。
那幾團綠火突然加速,直衝我們圈養的幾頭牲口而去。牲畜驚得嘶鳴亂竄,一頭小牛犢被綠火纏上,淒厲地慘叫起來。我們衝過去時,綠火倏地消失,小牛犢的後腿上卻留下了一道詭異的燒傷,不見焦黑,反而泛著青灰色,冒著絲絲寒氣。
更可怕的是在後半夜。
小王守夜時,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我們衝出帳篷,見他倒在地上打滾,左臂上纏著一團綠火。李隊長眼疾手快,一盆沙土潑過去,火滅了,但小王的胳膊已經慘不忍睹。
傷口不紅不腫,而是呈現出一種死灰色,摸上去冰涼刺骨。最詭異的是,傷口邊緣不斷滲出清亮的液體,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腐臭味。
“涼...涼得鑽心...”小王嘴唇發紫,渾身哆嗦。
劉大姐查看傷口後臉色大變:“這是陰火傷,會爛到骨子裡的。”
李隊長還要堅持送公社衛生院,劉大姐搖搖頭:“這傷,醫院治不了。”
果然,第二天小王的傷口不僅沒好轉,反而開始潰爛。公社衛生所的醫生也束手無策,用了各種藥膏都不見效。更可怕的是,小王開始說明話,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又說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找他。
墾荒隊人心惶惶,有人偷偷收拾行李想跑。李隊長發了狠,把獵槍往肩上一扛:“誰敢臨陣脫逃,就是破壞生產建設!”
但私下裡,他找到劉大姐:“老劉,你實話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大姐歎了口氣:“隊長,我知道你不信這些,但那不是普通的磷火。荒原上死過太多人,有餓死的,有凍死的,還有冤死的。他們的怨氣不散,聚成了這些鬼火。咱們開荒,驚擾了他們安息的地方啊。”
我站在帳篷外,無意中聽到了這番對話。那一刻,我的世界觀產生了動搖。我是讀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長大的,堅信人定勝天。可眼前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