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長白山,風雪像要把天地都撕扯開來。王淑芬坐在炕上,對著昏黃的煤油燈縫補衣裳,窗外北風呼嘯,吹得窗欞嘎吱作響。已經是2001年歲末,村裡通了電,但今夜電線又被大雪壓斷了。
“整三年了。”王淑芬喃喃自語,手裡的針線慢了下來。她的丈夫王建國正是在三年前的這樣一個雪夜,跟著林場隊伍進山,再也沒能回來。搜救隊找了七天七夜,隻找到他一隻凍硬的棉鞋。長白山吞沒一個人,比吞隻兔子還容易。
忽然,院門外傳來沉悶的敲門聲。
王淑芬心裡一緊,這深更半夜,大雪封山,誰會來?
“誰啊?”她隔著門問,手裡緊緊攥著頂門杠。
門外沒有回應,隻有風雪聲。敲門聲又響了,比剛才更重了些。
王淑芬心頭莫名一跳,這敲門的節奏她太熟悉了——先兩聲,停一下,再一聲,是王建國生前的習慣。
“誰在外麵?”她的聲音發顫。
一片寂靜後,門外傳來低沉嘶啞的聲音:“我。”
王淑芬手中的頂門杠“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這聲音,儘管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但她絕不會聽錯——是王建國。
她顫抖著拉開門閂,院門外站著一個身影,高大瘦削,穿著一件半舊的軍大衣,頭上戴著狗皮帽子,肩上落滿了雪。煤油燈昏暗的光線照在他臉上,王淑芬倒吸一口冷氣——真是王建國!那張她撫摸過無數次的臉,除了略顯蒼白,與三年前彆無二致。
“你...你是人還是鬼?”王淑芬後退兩步,脊背抵在冰冷的土牆上。
王建國沒有說話,隻是默默走進屋,脫下大衣抖掉上麵的雪,動作熟練得仿佛隻是剛從鄰村串門回來。他看了王淑芬一眼,眼神空洞,沒有久彆重逢的喜悅,也沒有死裡逃生的激動,隻有一潭死水般的平靜。
“我去給你熱飯。”王淑芬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不管眼前是人是鬼,她本能地還是想照顧這個三年來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王建國卻搖搖頭,走到碗櫃前拿出一個冷饅頭,默默地啃了起來。他吃得很快,卻很安靜,連咀嚼的聲音都幾乎聽不見。
王淑芬這才注意到,丈夫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像是剛翻過地的菜園子的氣味。而且他從進門到現在,沒說超過三個字。
“建國,你這三年去哪兒了?為啥不捎個信回來?”王淑芬忍不住問,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王建國抬起頭,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似乎過於黑了。他搖搖頭,依舊沉默。
這一夜,王淑芬幾乎沒合眼。她偷偷掐了自己好幾下,確認不是在做夢。身邊的王建國躺得筆直,一動不動,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有那麼一刻,王淑芬甚至懷疑他根本沒有呼吸。
第二天一早,王建國家裡來了“客人”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小村莊。
最先來的是鄰居趙大娘,她看見正在院子裡掃雪的王建國,嚇得手裡的簸箕都掉了,連滾帶爬地跑回自己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老支書帶著幾個壯勞力來了,手裡都拿著鐵鍬和棍子。
“淑芬啊,開門!我們看看是不是真是建國回來了。”老支書在門外喊道。
王淑芬開門時,王建國就站在她身後。老支書眯著眼睛打量了半天,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
“是建國,沒錯!”老支書一拍大腿,“你小子這三年跑哪去了?我們都當你死在山裡了!”
王建國隻是點點頭,依舊不說話。
“他嗓子壞了,說不了話。”王淑芬連忙解釋。
村裡人議論紛紛,有人說是奇跡,有人說是鬼怪,但看著王建國在大白天走動,有影子,能乾活,大多數人寧願相信是王建國福大命大,迷失在山裡三年又找了回來。
然而,怪事還是接二連三地發生。
村裡的狗見到王建國就狂吠不止,毛都豎起來,像是見到了什麼極可怕的東西。王建國從不吃熱食,隻吃涼的、冷的。他白天總是躲在屋裡,隻有黃昏和清晨才出門乾活。而且他身上那股泥土味,怎麼洗也洗不掉。
最讓王淑芬不安的是,她發現王建國的左胳膊上有一塊深紫色的印記,形狀像是一隻手掌,碰上去冰冷刺骨。她記得清清楚楚,王建國生前身上絕沒有這樣的標記。
“他是不是...不是人?”王嫂偷偷去找村裡的孫半仙,一個九十多歲,見過太多怪事的老人。
孫半仙渾濁的眼睛盯著王淑芬:“淑芬啊,你跟我說實話,你想他回來不?”
王淑芬愣住了。這三天,她經曆了從恐懼到疑惑,再到一絲絲希望。不管怎麼說,王建國回來了,家裡又有了男人,她不再是孤單一人。哪怕他真的變成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可他沒傷害任何人,還像生前一樣勤勞能乾,默默地把家裡堆積的活都乾了。
“我想。”王淑芬輕聲說,“活著是夫妻,死了也是。”
孫半仙歎了口氣,從炕席下摸出一張黃符:“這個你貼在門楣上,他要是能進出自如,就是人;要是進不來,就是彆的什麼東西。你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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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芬捏著那張符,手心出汗。
回家路上,她遇見了林場保衛科的李科長。李科長告訴她,三年前和王建國一起失蹤的,還有林場的會計劉明和一大筆公款。警方懷疑王建國是攜款潛逃,如今回來,恐怕彆有用心。
“淑芬啊,組織上需要你配合,如果王建國跟你說起錢的事,一定要立即報告。”李科長嚴肅地說。
王淑芬懵了。丈夫明明是遇難了,怎麼成了攜款潛逃?她不信,絕不相信那個老實巴交、連公家一根柴火都不會拿的丈夫會做出這種事。
黃昏時分,王淑芬回到家,看見王建國正在劈柴。他的動作機械而精準,每一斧都劈在同一個位置,木柴應聲裂成均勻的兩半。見到王淑芬,他停下手,靜靜地望著她。
王淑芬捏著兜裡的黃符,手心全是汗。最終,她鬆開手,任由符紙落在兜底。
“進屋吃飯吧,我今天做了你愛吃的酸菜粉條。”她輕聲說,假裝沒看見王建國在黃昏微光下幾乎不存在的影子。
當晚,王淑芬被一陣奇怪的響動驚醒。身邊的王建國不在床上。她悄悄起身,看見王建國站在院子裡,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月光下,他的身體幾乎透明,王淑芬能透過他看見對麵斑駁的土牆。
王建國忽然轉過頭,直直地看向王淑芬藏身的窗戶。她急忙退回床上,心跳如鼓。不一會兒,王建國回來了,躺在她身邊,身體冰冷得像一塊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