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城裡冷得能凍裂骨頭。國共兩軍在這片黑土地上拉鋸多年,如今共產黨軍隊已對長春形成合圍之勢。城內饑寒交迫,城外炮火連天。
馬老三帶著五個殘兵躲進了西郊一棟破敗的洋樓。他們原是國民黨新一軍的士兵,部隊打散了,成了潰兵。若被抓住,不是槍斃就是被編入共軍序列——這對他們這些打了好幾年仗的人來說,哪種結局都不好受。
“就這兒吧,避避風。”馬老三推開鏽蝕的鐵門,洋樓內部蛛網密布,灰塵厚重,卻比外麵暖和多了。
五人中年紀最小的是十七歲的小栓子,他扯著馬老三的衣角,低聲道:“三哥,這地方邪性。”
馬老三沒吭聲,他何嘗沒感覺到。洋樓雖然破敗,大廳中央那架三角鋼琴卻一塵不染,黑漆麵在從破窗透進的微光中泛著幽光。
“管他邪不邪,總比在外麵凍死強。”大個子劉彪把槍往地上一扔,震起一片塵土。
夜幕降臨,長春城零星響起槍炮聲,遠遠的,像年關的爆竹。五人圍坐在一樓壁爐旁,分食最後一點乾糧。外麵北風呼嘯,穿過破敗的窗框,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聽說這以前住的是日本人,”曾在長春駐防過的王四海壓低聲音,“戰敗那年,好多日僑自殺了。”
“活該!小鬼子害死多少中國人!”劉彪啐了一口。
“也有不少是普通百姓,”王四海歎了口氣,“戰爭麵前,老百姓都一樣。”
夜深了,五人輪流守夜。馬老三值最後一班,他靠牆坐著,手裡攥著妻子和兒子的照片。他們是父母包辦婚姻,起初沒什麼感情,可兒子出生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如今兒子該三歲了,他卻三年沒回家。
正當他沉浸在回憶中時,樓上忽然傳來輕柔的鋼琴聲。
馬老三渾身一僵,握緊了手中的步槍。琴聲淒美婉轉,是一首他從沒聽過的曲子,旋律中透著說不出的哀傷。他趕緊搖醒其他四人。
“樓上有人?”劉彪瞬間清醒,舉起了槍。
五人屏息凝神,琴聲確確實實從頂樓傳來,在這死寂的洋樓裡格外清晰。
“去看看,”馬老三下令,“可能是其他潰兵。”
他們躡手躡腳爬上落滿灰塵的樓梯,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越往上,琴聲越清晰,還夾雜著女子低低的哼唱聲,用的不知是日語還是中文,調子悲悲切切。
頂樓隻有一扇門虛掩著,門縫裡透出微弱的燭光。馬老三透過門縫看去,隻見一個穿著舊式洋裝的女子背對著門,坐在鋼琴前彈奏。她的長發挽成髻,露出白皙的脖頸。
“誰在那裡?”馬老三推開門,槍口對準那背影。
琴聲戛然而止。
女子緩緩轉過頭來。五人齊齊倒吸一口冷氣——那麵孔已經腐爛大半,蛆蟲在眼眶裡蠕動,嘴唇爛沒了,露出黑黃的牙齒。最可怕的是她的雙手,手指上的皮肉幾乎掉光,白骨在琴鍵上移動,黑色的濃血從指尖滴落,在象牙琴鍵上暈開一片汙濁。
“啊!”小栓子第一個驚叫起來。
五人連滾帶爬衝下樓去,背後傳來淒厲的笑聲和再次響起的鋼琴聲,這次節奏急促如暴雨傾盆。
他們逃到二樓,卻發現來時的樓梯不見了,隻剩一堵結實的牆。走廊兩側的門一扇扇自動開啟,裡麵漆黑如墨。
“鬼打牆!”王四海臉色慘白。
“胡說八道!”劉彪強裝鎮定,聲音卻在發抖。
這時,一間房門裡傳出孩子的哭聲。小栓子下意識朝那方向邁了一步,被馬老三大喝一聲攔住。
“彆信!都是幻象!”
走廊儘頭的陰影裡,漸漸浮現出那個穿洋裝的身影,隻是這次她的臉完好無損,是個清秀的東亞女子,約莫二十出頭,手中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請幫幫我,”女子開口,說的是帶著口音的中文,“找我的琴譜。”
馬老三強壓心中恐懼,問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