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濟民,是個赤腳醫生。說是醫生,其實不過是跟著鎮上老郎中當過幾年學徒,認得幾味草藥。在這饑荒年月,人命比紙還薄,我這點本事,竟成了這三十裡鋪唯一的指望。
衛生所就設在村東頭的破廟裡,神像早被搬走了,空蕩蕩的正殿裡隻剩一張破木桌和幾條長凳。藥櫃裡空空如也,唯有牆角堆著我自采的草藥,大多是對症痢疾的馬齒莧、車前草——這年月,吃不飽又吃不好,拉肚子能要人命。
那是個悶熱的夏夜,我剛躺下,就聽見急促的敲門聲。門外是個滿頭銀發的老太太,瘦小乾癟,背駝得厲害,穿著一身出奇的整潔的深藍色粗布衣褲。
“陳大夫,行行好,救我孫兒一命。”老太太氣喘籲籲,眼裡噙著淚花,“孩子拉肚子三天了,拉的儘是膿血,眼看就要不行了。”
我連忙請她進屋。燈光下,我注意到這老太太雖然瘦弱,眼神卻清亮有神,言談舉止不像尋常村婦。她自稱姓黃,住在北山腳下,獨孫才七歲,父母都在去年餓死了。
“我這有些馬齒莧和黃連,你拿回去煎水給孩子喝。”我包好藥遞給她,心裡明白,這年頭誰家還有餘糧謝醫?能給個紅薯皮就算厚禮了。
老太太顫抖著手接過藥,忽然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層層打開後,竟是一支人參!這人參形態奇特,宛如人形,須根分明,少說也有百年。
“這可使不得!”我連忙推辭,“太貴重了,幾味草藥不值這個。”
老太太執意塞進我手裡:“救命之恩,豈是俗物能報?陳大夫善心,必有好報。”說完,她匆匆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我拿出那人參細看,越看越心驚。這人參品相極好,體態靈秀,蘆碗密集,少說長了二百年。這樣的極品,就是在豐年也難得一見,這饑荒年月,一個孤老太哪來的這等寶物?
我心裡疑雲重重,決定去北山腳下尋那老太太。北山荒涼,隻有幾戶人家,我挨家問遍,都說沒有這麼個老太太,更沒有患痢疾的孩子。
正當我失望而歸時,忽見山腰處有間孤零零的茅屋。走近一看,屋門虛掩,裡麵空無一物,不似有人居住。卻在牆角發現幾撮黃鼠狼的毛發。
我心裡咯噔一下,想起了這一帶關於“黃大仙”的傳說。
黃昏時分,我鬼使神差地又上了山。躲在林中,直到月上中天,忽然看見一隻體型碩大的黃鼠狼人立而行,前爪合十,對著月亮拜了三拜,然後鑽入草叢。
我屏息跟了上去,穿過一片雜木林,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古墳。墳旁,那隻黃鼠狼正靜靜地看著我。月光下,它的眼睛竟如那晚的老太太一般清亮有神。
它向我拜了三拜,轉身鑽入墳後洞穴,消失不見。
我恍然大悟——那晚求藥的老太太,竟是這黃大仙所化!
回到衛生所,我對著那支人參發呆。民間傳說中,黃鼠狼報恩的故事不少,可真遇上的卻沒幾個。我本該高興得了這等寶物,可心裡卻沉甸甸的——仙家如此重謝,我那幾味普通草藥,真擔得起嗎?
幾天後,村裡王老五家的二小子也得了痢疾,眼看不行了。我猶豫再三,切了一小段人參,配入藥中。不出三日,那孩子竟奇跡般好轉。
消息傳開,鄉親們都來看稀奇。我推說是偶然采到的普通參,可幾個老輩人一看便說這是百年難遇的野山參。
“陳大夫,這參能救多少人性命啊!”老村長握著我的手老淚縱橫。
我心裡卻忐忑不安。那時節正破四舊,反對封建迷信,要是讓人知道這是黃大仙所贈,不但我這醫生當不成,恐怕還得挨批鬥。
更讓我內心掙紮的是,這支參太過珍貴,若是拿到城裡,能換回多少糧食藥品?可若是賣了它,對得起黃大仙的托付嗎?
一晚,我夢見那老太太又來了,這次她牽著一個麵黃肌瘦的男孩。
“陳大夫心善,必能善用此物。”她微笑著說,然後化作黃鼠狼,消失在霧氣中。
醒來後,我下了決心。這支參,要用來救最多的人。
此後數月,我小心切取參須參片,配入藥中,專治危重病人。說來也怪,但凡用了這人參,再重的病都有轉機。衛生所的名聲傳開了,連鄰村的都抬著病人來求醫。
然而好景不長,公社新來的革委會主任董大勇聽說了這支人參。
“陳濟民,聽說你得了件寶貝?”那日他帶著兩個民兵來到衛生所,“現在全國上下都在渡難關,這種寶貝應該上交國家,統一分配。”
我心頭一緊,推說人參已經用完了。
董大勇冷笑一聲:“有人反映,你搞封建迷信,說這人參是什麼黃大仙送的?”
我背後冒出冷汗,強作鎮定:“主任說笑了,那都是鄉親們傳閒話,我一個醫生,隻信科學。”
他們翻箱倒櫃,最終沒能找到我藏在藥櫃夾層中的人參。
當夜,我輾轉難眠。留下人參,風險太大;交出去,又不知會落到誰手。正猶豫間,忽聽窗外有響動。推開窗,隻見月光下,一隻黃鼠狼站在院中,嘴裡叼著個布包。
它放下布包,向我拜了拜,轉身離去。
我打開一看,竟是又一支人參,比先前那支稍小,但也非凡品。
第二天,我主動找到董大勇:“主任,我想通了,確實還剩些人參,願意上交。”我把那支小的交了出去。
董大勇滿意地笑了:“這就對了嘛,陳醫生思想覺悟提高了。”
然而不出我所料,這人參最終並沒到急需的百姓手中。一個月後,我聽說董大勇將人參送給了上級,換來了調回省城的機會。
我慶幸自己留了一手,將那支大人參分藏在多處,繼續悄悄用於救治危重病人。
一九六二年底,年景稍好,痢疾疫情也緩和了。那支大人參也所剩無幾。最後一小段,我珍藏起來,提醒自己不忘那個神奇的夜晚。
多年後,改革開放了,我終於可以坦然講述這段經曆。年輕人多當做神話聽,唯有老人們頻頻點頭,說萬物有靈,善有善報。
臨終前,我把那最後一片參放入口中,恍惚間又見到了那位老太太。她笑容慈祥,身旁跟著個健壯的青年。
“多謝你了,陳大夫。你不僅救了我孫兒,更以善心使用寶物,功德無量。”
我欲開口,卻見她們化作一團金光,消散在霧氣中。
翌日,兒女們發現我安詳離世,麵帶微笑。
那隻珍藏的參片,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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