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十五,子時剛過,老黑山的鬆濤聲裡突然混進了馬蹄踩碎枯枝的響動。交通員趙老疙瘩把耳朵貼在地麵上,聽見七匹東洋馬正沿著凍硬的官道往這邊來。他迅速用油布裹緊密信,抬腳碾滅剛燃了半截的旱煙,煙絲裡摻著給傷員止疼的大煙膏,這股子甜腥氣能在風裡飄出二裡地。
墳圈子就在三道彎西邊,百十來個土饅頭讓野狗刨得七零八落。趙老疙瘩剛要鑽進去避風頭,卻看見新墳堆前站著個穿白衣裳的女人。他渾身的汗毛霎時立了起來——這深更半夜的,哪來的吊孝人?
女人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井底撈上來的,老林子東頭有堆新砍的椴樹樁子。
趙老疙瘩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間的攮子:誰家的媳婦?
胡家窩棚的。女人說著抬起胳膊,袖管裡突然飛出三隻綠瑩瑩的夜貓子,記住,見著三岔路口的老槐樹就往右拐,左邊道上埋著電箱子。
這話讓趙老疙瘩心頭咯噔一下。上月確實有兩個同誌在左道踩了日本人的電眼,至今屍首都沒找全。他再要細問,那白衣女人卻像陣煙似的散在了墳頭的青苔裡,隻剩幾片紙錢在風裡打旋。
馬蹄聲越來越近,刺刀的寒光已經能照見亂葬崗的殘碑。趙老疙瘩貓腰竄進墳地深處,冷不防被個軟乎乎的東西絆了個趔趄。低頭看竟是半截子露在土外的棺材板,裡頭躺著個穿關東軍製服的無頭屍,領章上還彆著朵蔫巴巴的野百合。
狗日的小澤隊長...趙老疙瘩朝那屍體啐了一口。三個月前就是這個矬子軍官帶人血洗了簸箕溝,把二十三個屯親吊在碾盤上活活抽成了血葫蘆。
正當他縮在棺材板後頭屏息時,墳地中央突然騰起幾簇鬼火。不是尋常的藍綠色,倒像誰把晚霞揉碎了撒在半空,忽悠悠排成個箭頭模樣,直指西北方被雷劈開的老鴰嶺。最奇的是每簇火苗裡都裹著半張人臉,有次送情報時被狼狗撕破喉嚨的小柱子,有懷胎六月還替隊伍納鞋底的田寡婦,還有去年冬天凍成冰坨子仍攥著紅纓號的司號員。
走啊!無數個聲音在風裡擰成股繩,順著河溝子往下蹽,冰麵底下留著漁網兜!
趙老疙瘩的眼窩子突然燒得慌。他想起去年今日,也是在老黑山傳送藥品清單,胡家窩棚的胡三炮非要把僅有的半塊麩子餅塞給他。後來聽說這漢子為護著地窖裡的電台,讓日本人用刺刀挑出腸子喂了狼狗。
鬼火組成的箭頭突然劇烈抖動,東南方隨即傳來狼狗的狂吠。趙老疙瘩不再猶豫,就著磷火的微光鑽進老鴰嶺的裂縫。山石上滿是帶血的抓痕,岩縫裡卡著半片生鏽的銅號嘴——這分明是同誌們用性命踏出來的暗道!
他在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縫裡匍匐前進,密信在胸口焐得發燙。拐過三道彎後,竟在岩壁上摸到用刀刻的滿洲國邊境布防圖,旁邊還有句打倒小日本的標語,落款是1939年清明——那正是楊靖宇將軍殉國前半年帶過的隊伍。
天快亮時,趙老疙瘩終於摸到接頭的炭窯。守窯的秦啞巴見到他,渾濁的老眼裡突然迸出淚光,咿咿呀呀比劃著昨夜的事。原來昨天後晌,鬼子突然包圍了三十裡內的所有屯子,唯獨老鴰嶺這道縫兒因為塌方被標注成死路,這才成了燈下黑。
是同誌們引路哩。趙老疙瘩從棉襖裡層掏出密信,忽然發現油布包上沾著些亮晶晶的磷粉,聞著竟像田寡婦生前愛用的頭油味道。
多年後的1998年,已經兒孫滿堂的趙老疙瘩帶著省城來的記者重訪老黑山。在當年鬼火升起的地方,人們挖出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箱,裡頭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多具骸骨,每具屍身的腕骨上都纏著褪色的紅布條。縣誌辦主任翻著泛黃的檔案直拍大腿:這是1936年被秘密處決的抗聯交通員啊!
那個飄雨的黃昏,趙老疙瘩獨自在挖掘坑前跪了許久。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鬢角流進嘴角,老人突然咧嘴笑了:哪有什麼鬼火,分明是同誌們的骨頭渣子裡的磷...都等著看紅旗飄呢。
山風掠過白樺林,滿山的樹葉都在嘩啦啦響,像極了當年那些年輕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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