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同誌,歇會兒吧,你都連軸轉三天了。”年輕工友小李遞過一碗涼開水。
陳金山擺擺手,布滿老繭和燙疤的手掌在圍裙上擦了擦,那雙因長年熬夜而紅腫的眼睛仍死死盯著爐口火焰。“這爐鋼水脾氣倔,我得摸透它的性子。”
他話音未落,爐內突然傳來異響——那是鋼水劇烈沸騰的征兆。陳金山眉頭一鎖,抄起鋼釺就要上前,卻被當班組長攔住:“陳師傅,太危險了!”
“這爐鋼關係到咱廠季度任務,不能讓國家受損失。”陳金山推開組長,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就在他調整氧槍的瞬間,爐襯突然坍塌,一千六百度的鋼水如岩漿般噴湧而出…
陳金山殉職後第七天,三號平爐恢複了生產。廠裡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上級追授他“鋼鐵英雄”稱號。他的妻子王秀英和十六歲的兒子陳衛國接過那麵浸滿丈夫汗水的錦旗,淚如雨下。
然而,陳金山的故事,在鋼廠裡卻剛剛開始。
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浪潮席卷全國,鞍鋼生產任務翻了一番。三號平爐被要求縮短冶煉時間,提高出鋼量。一個深夜,青年爐長趙大勇不顧老工人們反對,擅自提高了吹氧壓力。
“大勇,這樣會出事的!”老工人張德全憂心忡忡地說,“陳師傅在世時說過,這爐子吃不了這麼猛的氧。”
“陳師傅都走兩年了,現在要講科學,破除迷信!”趙大勇不以為然。
然而半小時後,平爐劇烈震動,爐溫異常攀升,眼看就要發生嚴重的噴濺事故。正當眾人驚慌失措時,值班室裡突然傳來刺耳的警報聲——陳金山生前使用的那個工具櫃,櫃門無風自開,他專用的那根測溫釺“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當趙大勇衝進操作室準備緊急停爐時,在陳金山曾經值守的那個操作台上,赫然出現了幾個帶著油汙的指紋——那形狀,老工人們再熟悉不過,正是陳金山因常年握釺而變形的右手食指留下的。
張德全猛地想起什麼,大喊:“降氧壓!快降到陳師傅常用的那個刻度!”
趙大勇慌忙照做,奇跡般地,爐溫逐漸恢複正常,一場災難得以避免。工人們麵麵相覷,沒人能解釋那根測溫釺為何會自己掉出來,更沒人明白操作台上的油汙指紋從何而來。
消息不脛而走,工問開始流傳:陳勞模放心不下他的爐子,回來了。
王秀英聽聞廠裡的傳言,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她翻出丈夫的舊工作服,緊緊抱在懷裡,那上麵還殘留著鋼鐵與汗水混合的氣味。
“金山,你要是真放心不下,就回來看看吧…”她喃喃自語,淚水浸濕了發黃的布料。
他們的兒子陳衛國已經十八歲,即將從技工學校畢業。他對廠裡的傳言半信半疑:“媽,那都是工友們想多了,世界上哪有鬼魂?”
“那不是鬼魂,是你爸的責任心。”王秀英望著丈夫的遺照,輕聲說。
與此同時,鋼廠領導對“勞模顯靈”的傳聞十分頭痛。廠黨委會議上,黨委書記李明嚴肅指出:“這種迷信言論會影響生產積極性,必須製止。”
然而,一次次蹊蹺的事件繼續發生:
有一次,三號平爐的冷卻係統出現隱患,值班工人卻因疲勞睡著了。淩晨兩點,陳金山生前放在工具櫃裡的那個老式哨子突然響了起來,驚醒了整個班組。工人們檢查後發現,一根冷卻水管即將爆裂,及時避免了重大事故。
還有一次,新來的技術員不相信傳言,故意把陳金山的工具櫃鎖死。結果第二天,他發現自己的辦公桌上布滿了同樣的油汙指紋,而櫃鎖完好無損。
最令人震驚的是一九五九年冬天,鋼廠參加全國鋼鐵擂台賽期間,三號平爐承擔了關鍵任務。競賽進入白熱化階段,爐襯卻出現不明原因的侵蝕。就在大家一籌莫展時,夜班工人聲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爐前徘徊——矮壯的身材,微微駝背,手裡拿著一根鋼釺。
“是陳師傅!絕對是陳師傅!”老工人劉鐵柱激動得語無倫次,“我跟他工作了十幾年,不會認錯!”
消息傳到王秀英耳中,她帶著兒子連夜趕到鋼廠。站在三號平爐前,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溫暖,仿佛丈夫就站在身邊。
“媽,我覺得有點冷。”陳衛國小聲說。
“是你爸,他真的在這裡。”王秀英淚中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