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頂替退休的老王頭來接任守陵人工作的。鎮上人都說這活兒邪性,沒人願意來,可小吳沒得選——廠子倒閉後,他是家裡唯一的收入來源。新婚妻子秀蘭抹著眼淚送他出門,嘴上說著“好歹是份公家飯”,眼神裡卻滿是憂慮。
“記住嘍,晚上聽見啥動靜都彆搭理,特彆是梆子聲。”老王頭交接時醉醺醺地囑咐,“那是前清留下來的‘守陵魂’,你不惹它,它不惹你。”
小吳隻當是老頭的醉話。他是個退伍兵,受過唯物主義教育,不信這些神神鬼鬼。
直到第三天夜裡,他親耳聽到了那聲音。
那時剛過子時,北風呼嘯中,忽然夾雜著一陣若有若無的梆子聲——篤、篤、篤,從陵園深處傳來,節奏緩慢而古怪,不像是活人打的更。小吳豎起耳朵細聽,聲音又消失了,隻有風刮過鬆林的嗚咽。
接下來的幾晚,梆子聲總會準時出現,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小吳開始覺得不對勁,這保護區方圓五裡內根本沒有人家,哪來的更夫?
他向文化局彙報,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說:“小吳啊,這事兒有記載。光緒二十六年的《北鎮縣誌》提過王爺陵夜聞梆聲,民國時期的檔案裡也有類似記錄。你就按老王頭說的辦,聽見裝作沒聽見,乾好本職工作就行。”
官方記錄的背書反而讓小吳心裡發毛。原來這不隻是傳說。
臘月十五那晚,雪下得特彆大,小吳巡邏到彰武王爺的墓塚前,忽然看見有個地方的積雪明顯塌陷下去。他扒開積雪,心頭一緊——一個直徑約半米的盜洞赫然出現在眼前,周圍散落著新鮮的泥土和碎磚。
這事得上報,可保護區的電話線被風雪刮斷了,手機又沒信號。小吳決定明天一早就下山彙報。
然而那天晚上的梆子聲變了。
不再是遙遠而規律的聲響,而是變得急促、靠近,仿佛有什麼東西正穿過一座座石牌坊和碑亭,直朝他住的小平房而來。小吳握緊手電,從窗戶往外看,漫天飛雪中,一片漆黑。
篤、篤、篤。
聲音已經到了門外。
小吳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抄起門後的鐵鍬,唰地拉開房門。
手電光劃破黑暗,照見了一個他終生難忘的景象——
一個半透明的人影,穿著褪色的清朝號衣,腰間彆著梆子,右手拿著打更的棍子。那身影在風雪中微微晃動,像是燭光下的倒影,麵部模糊不清,卻能感受到一種焦急的情緒。
“站住!”小吳壯著膽子大喝一聲,聲音卻抖得厲害。
那透明人影果然停住了,慢慢轉過身來。小吳嚇得後退一步,手中的電筒光隨之晃動,那人影也跟著明滅不定。
突然,人影抬起手臂,指向盜洞的方向,用沙啞、破碎的滿語說了幾個字。小吳在北鎮長大,從小聽老人們說過滿語,勉強聽懂了“破壞”和“守護”兩個詞。
然後,更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那人影徑直朝著石牆走去,悄無聲息地穿了過去,消失在陵墓方向。
小吳兩腿發軟,扶著門框才沒倒下。
那一夜他再沒合眼。天亮後,他飛奔下山,向鎮文化局和派出所報告了盜洞的事,卻隱瞞了夜訪清兵的經曆——說了誰信呢?說不定還會被認為精神出了問題,丟了這飯碗。
文物保護站的人來看過,確認是盜墓賊所為,加固了盜洞,還承諾加強巡邏。但小吳知道,這偏遠山區,等上麵“加強巡邏”,陵墓早被盜空了。
接下來的幾晚,梆子聲每晚都會出現,而且越來越近。小吳開始注意到,那清兵魂影總是在陵區幾個固定地點出現,特彆是那些有石刻雕像和古老鬆柏的地方,仿佛在沿著一條看不見的路線巡邏。
一天深夜,當梆子聲再次靠近時,小吳鼓起勇氣,對著空氣說:“我知道你在守護這裡,我也是。”
說完這話,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奇怪的是,那晚的梆子聲變得平和了許多,不再有之前的急促和焦慮。
小吳開始查閱文化局檔案室裡的古籍,了解到這座王爺陵的來曆——葬的是康熙年間的鎮國公彰武貝勒,生前戍邊有功。陵墓曾有一支專門的守陵軍,沿襲到清末。民國後守陵人散儘,但關於“守陵魂”的傳說卻流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