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老鋼廠鍋爐房的鐵皮屋頂上,劈啪作響,像是無數個鬼魂在敲打著這間即將退役的廠房。
小趙裹緊那件褪了色的棉大衣,手中的鐵鍬在煤堆裡劃拉出刺耳的聲響。他是這間鋼廠最後一批鍋爐工,再過三個月,這座運轉了半個多世紀的老廠就要徹底關停,大多數工友已經離崗,隻剩下零星幾個人輪流守著這幾台奄奄一息的老鍋爐。
“趙啊,今晚你值夜,記著每兩小時巡檢一次,壓力表盯緊點。”白班的老王臨走前叮囑道,眼神卻飄忽不定,像是有什麼話憋在喉嚨裡。
“王叔,有啥不對勁嗎?”小趙擦了下額頭的煤灰。
老王遲疑片刻,壓低聲音:“這鍋爐房夜裡不太平,有時候……能聽見動靜。你聽見啥都當沒聽見,明白不?”
小趙笑了:“我都守了三個月夜了,啥動靜沒聽過?老鍋爐嘛,熱脹冷縮,吱吱嘎嘎正常。”
老王搖搖頭,沒再接話,隻留下一句:“反正,彆往7號鍋爐後麵去。”
這話倒勾起了小趙的好奇。7號鍋爐是廠裡最老的家夥,據說是日偽時期留下的,比小趙父親的工齡還長。廠子裡關於它的傳聞不少,有說文革時裡麵燒過人的,有說八十年代有個老鍋爐工掉進去屍骨無存的,但都是老工人之間的閒扯,從沒人當真。
深夜十一點,鍋爐房的掛鐘敲過最後一響,偌大的廠房裡隻剩下鍋爐內部燃燒的轟鳴和水管的嘶嘶聲。小趙靠在值班室的木板床上,就著昏黃的燈光翻看父親留下的工作筆記。父親趙鐵柱曾是這裡的勞模,九二年一次鍋爐檢修事故中傷了腿,提前退休了。
“我這一生的汗水,都灑在這鍋爐房裡了。”父親常這麼說,眼神裡是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哼唱聲打斷了小趙的思緒。
“咱們工人有力量,嘿!咱們工人有力量……”
聲音蒼老、沙啞,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像是緊貼耳畔。小趙猛地坐起,抄起手電筒走出值班室。
“誰在那兒?”他喊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廠房裡回蕩。
哼唱戛然而止。小趙的手電光柱在黑暗中搖擺,照見一台台靜默的鍋爐,它們的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如同蟄伏的巨獸。
他想起老王的警告,但還是忍不住朝著7號鍋爐的方向走去。繞過那龐大的爐體,手電光照到的隻有積滿煤灰的地麵和幾把廢棄的鐵鍬。
“老了,耳朵出毛病了。”小趙自嘲地笑笑,轉身回去。
接下來的幾晚,哼唱聲總在深夜響起,每次小趙循聲去找,都一無所獲。他問過其他夜班工友,大家都支支吾吾,隻說這老鍋爐房有點“邪性”,勸他彆太在意。
一周後的午夜,小趙正檢查壓力表,那哼唱聲又來了。這次更清晰,更疲憊,仿佛每句歌詞都壓著千斤重擔。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小趙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繞到7號鍋爐後麵。空無一人。但哼唱聲並未停止,反而越來越響,像是從鍋爐內部傳來。
他脊背一陣發涼。
“建國?”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鍋爐內部傳出,“建國,是你嗎?”
小趙渾身一顫。建國是他父親的小名,除了廠裡的老工人,沒人這麼叫。
“我不是建國,我是他兒子。”小趙壯著膽子回答。
鍋爐內部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一聲長長的歎息:“鐵柱的兒子啊……都這麼大了。爐子冷了啊,添點料吧……”
小趙連退幾步,差點被煤堆絆倒。他連滾爬回值班室,一夜無眠。
第二天,小趙請假回家,向父親問起7號鍋爐的事。
趙鐵柱正就著鹹菜喝酒,一聽這話,手中的酒杯頓了頓:“你聽見啥了?”
“有個老聲音,叫我‘建國’,還說爐子冷了,要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