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國大爺在這所學校當了二十三年校工,孩子們都離去了,他卻留了下來。學校決定暫時停用時,領導拍著他的肩膀:“老董,就你看家吧,等明年開春重建方案批下來,你再光榮退休。”董大爺點點頭,他熟悉這裡的每一塊磚,每一扇窗,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紋路。
然而最近,有些東西不對勁。
每天傍晚巡查時,三號樓二層最東頭那間老教室的黑板上,總是寫滿了同一道複雜的小學算術題。那題目董大爺看不太懂,隻記得有許多括號、分數和未知數,密密麻麻像一群螞蟻。起初他以為是哪個調皮孩子溜進來惡作劇,可學校封鎖嚴密,連隻野貓都難鑽進來。
更奇怪的是,每晚他擦乾淨黑板,第二天傍晚又會發現上麵寫滿了同樣的題目。周而複始,已經整整七天了。
“見鬼了。”第八天傍晚,董大爺盯著那寫滿算式的黑板,喃喃自語。窗外光禿的楊樹枝在風中搖晃,像無數隻乾瘦的手。
那晚七點,他提前躲進那間教室,鑽進後排角落的壁櫥裡,透過縫隙緊緊盯著黑板。壁櫥裡有陳年的粉筆灰味和發黴的紙張氣味,讓他想起妻子生前整理的舊物間。
妻子去世五年了,女兒又在南方成了家,一年難得一通電話。孤獨像細沙,一點點填滿他的胸腔,有時他懷疑自己會不會像那些被遺忘的舊課桌一樣,在寂靜中悄然腐朽。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教室裡的光線逐漸暗淡。董大爺裹緊舊棉衣,在壁櫥的狹窄空間裡幾乎凍僵。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也許那隻是哪個老師的無心之舉,或是自己年老健忘,其實根本沒人寫過什麼算式。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午夜的鐘聲從遠處的教堂隱約傳來。
黑板前,有什麼東西動了。
一支白色粉筆緩緩從講台的粉筆盒中升起,懸在半空,像被無形的線吊著。董大爺屏住呼吸,揉了揉眼睛——那粉筆確實自己在動,飄到黑板前,開始書寫。
一下,又一下,粉筆在黑板上劃出纖細的痕跡,組成一個個數字和符號。那支粉筆握在看不見的手中,書寫姿勢稚嫩而生澀,像剛學寫字的孩子。
“誰在那兒?”董大爺想喊,卻發不出聲。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
粉筆繼續書寫,那道熟悉的算術題又一次慢慢鋪滿黑板。寫到一半,在某個分數化簡的步驟上,粉筆突然停了。
懸在半空的粉筆微微顫抖,然後,一聲輕歎在寂靜的教室裡格外清晰。
那是個稚嫩的、大約十歲孩子的聲音,帶著困惑和沮喪:“老師,這道題……我還是不會……”
董大爺渾身一顫,不知哪來的勇氣,推開壁櫥門:“誰家的娃娃在這搗蛋?”
話音落下,粉筆“啪嗒”掉在講台上,斷成兩截。教室裡空無一人,隻有他的回聲在蕩漾。
第二天,董大爺去了區教育局檔案室,找他當年共事過的老同事幫忙。
“三號樓二層東頭那間教室?”退休返聘的張主任推推老花鏡,“我記得那是九三、九四年級用的教室吧?特彆是一班的,那班主任姓沉,教數學的,挺嚴厲的一位女老師。”
“沉老師?”董大爺皺眉思索,“是不是那個總紮著馬尾辮,戴黑框眼鏡的沉老師?”
“對,沉玉梅老師。她後來出了事,九四年暑假前突然辭職了,誰也不知道原因。”張主任壓低聲音,“當時有傳言,說她體罰學生,把一個孩子關在教室裡做數學題,直到做對才能回家。但沒人證實,學校就把這事壓下去了。”
董大爺若有所思:“那班上有特彆的學生嗎?”
張主任搖搖頭:“這麼多年了,誰記得清。不過那幾年,正好趕上計劃生育最嚴的時候,不少超生的孩子沒學籍,隻能借讀。沉老師那班好像就有幾個這樣的孩子。”
帶著更多疑問,董大爺回到學校,直接走向那間教室。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在黑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走近講台,仔細觀察粉筆槽,發現裡麵有幾支特彆短小的粉筆頭,像是孩子的手會用到的尺寸。
“你到底是誰?”董大爺輕聲問。
沒有回應,隻有風穿過窗縫的嗚咽。
那天晚上,董大爺又去了教室,這次他沒躲藏,而是直接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他帶來了一本泛黃的數學參考書——那是他妻子生前用過的,她曾是位小學數學老師。
“喂,不管你是什麼,出來聊聊吧。”他對著空蕩蕩的教室說,“我帶了書,說不定能幫你解題。”
寂靜無聲。董大爺等了一會兒,自嘲地搖搖頭,翻開書本看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一陣倦意,趴在課桌上睡著了。
夢中,他看見一個小男孩背對著他,坐在黑板前,一遍遍寫著那道算術題。男孩的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哭泣。
“我不會...怎麼也學不會...”男孩嗚咽著。
董大爺想走近,卻邁不動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