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郵電局再過三天,這裡就要被拆了,原地會豎起一座百貨商場,據說是香港老板投的資。
老錢披著那件穿了十年的綠軍大衣,踩著滿地碎紙雜物,打著手電筒做最後一次巡邏。他是這裡的值班員,乾了三十五年,從青澀小夥熬成了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手電光柱掃過廢棄的辦公室,灰塵在光束中狂舞,像是無數不安分的魂靈。
二樓總機室裡,幾十台交換台靜靜蹲在陰影裡,像一群沉默的野獸。電話線都已被切斷,雜亂地垂落在地。老錢歎了口氣,想起自己剛參加工作時,就是一名話務員,那時這裡多麼熱鬨,插頭插拔聲、接線聲、人們通話的餘音,構成了一部電話的交響樂。
突然,一陣尖銳的鈴聲撕裂了寂靜。
老錢渾身一顫,手電差點脫手。那聲音來自最角落那台老式總機——據說是偽滿時期留下的備用設備,早就該報廢了,卻不知為何一直留在那裡。
鈴聲響個不停,固執得讓人心慌。
老錢猶豫著走近,看見總機上一個小燈明明滅滅,上麵貼著一塊泛黃的標簽,字跡依稀可辨:“長新京7743”。
他心裡咯噔一下。這不可能,所有外線三天前就切斷了,內部線路也早已失效。他盯著那閃爍的指示燈,鬼使神差地拿起聽筒,戴上了耳機。
“莫西莫西?莫西莫西?”對麵是一個年輕男聲,焦急萬分,夾雜著日語和生硬的中文:“情報泄露了……他們馬上就到……告訴‘青鳥’……快走……”
老錢喉嚨發緊,壓低聲音回道:“你打錯了。”
“青鳥……必須通知青鳥……”那聲音幾乎是在哀求,背景傳來模糊的嘈雜聲和幾聲槍響,接著電話戛然而斷。
老錢摘下耳機,手有些抖。他年輕時學過些日語,“新京”是長春在偽滿時期的稱呼,這他清楚。但那已是半個多世紀前的事了。
那一晚,老錢沒能睡好。夢裡全是槍聲和聽不懂的日語叫喊。
第二天夜裡,同一時間,電話又響了。老錢正靠在值班室的舊沙發上打盹,被鈴聲驚醒,心狂跳不止。他快步上樓,果然,還是那台總機,還是那個號碼。
他深吸一口氣,接了起來。
“時間不多了,”那聲音比昨天更加急促,帶著喘息,像是在奔跑,“叛徒出賣了我們……特高課已經出動……青鳥在哈爾濱道裡區……”一陣靜電乾擾淹沒了後麵的話。
“你是誰?”老錢忍不住問。
“告訴青鳥,照片已安全轉交,”那聲音突然平靜下來,帶著某種決絕,“為了永遠的黎明。”
電話斷了。老錢愣在原地,額頭上沁出冷汗。
第三天,老錢一整天都泡在郵電局的檔案室裡翻找舊資料。檔案大部分已經打包準備銷毀,灰塵嗆得他不停咳嗽。傍晚時分,他終於在一本泛黃的偽滿電話登記冊上找到了那個號碼:新京7743,對應的是“關東軍特彆高等課調查科”,一個臭名昭著的特務機關。
老錢癱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點了一支煙,手抖得差點點不著火。他想起自己小時候,鄰居劉叔就是被特務機關抓走的,再也沒回來。母親總說那些地方是“人間地獄”,進去的人很少有活著出來的。
可是,為什麼特務機關的電話會打到這裡?還要警告某個叫“青鳥”的人?
晚上,老錢帶著一瓶老白乾和一包花生米,去了值班室。他需要酒精壯膽。十一點五十分,他準時走上二樓,站在那台總機前。
當鈴聲再次響起時,他已不再害怕。
“他們到了……”聽筒裡的聲音極其輕微,背景是沉重的撞門聲,“我完成了使命……青鳥……活下去……”
“青鳥是誰?”老錢急忙問。
一陣沉默,隻有微弱的呼吸聲,然後那聲音輕輕說道:“黎明……終將到來……”
聽筒裡傳來一聲悶響,像是身體倒地,接著是日語咒罵和翻找東西的聲音,然後電話被狠狠掛斷。
老錢呆呆地站著,耳機還緊貼在耳朵上,裡麵隻剩下忙音。他知道,這是最後一通了。
第二天,拆除工作正式開始。老錢站在街對麵,看著大鐵球一次次撞向那棟灰磚樓,牆壁轟然倒塌,揚起漫天塵土。工人們從廢墟裡清理出各種雜物,包括那台老總機,它被隨意扔在垃圾堆裡,金屬零件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老錢忽然想起什麼,他衝回家,翻出自己收藏的舊報紙。在一九四五年八月的一份《東北日報》上,他找到一則簡訊:昨日,我地下黨情報小組在長春遭敵特破壞,兩名同誌犧牲,成功掩護代號“青鳥”的同誌攜帶重要情報撤離。據悉,該情報涉及日軍在東北的細菌武器研究據點。
老錢放下報紙,望向窗外。郵電局已變成一堆瓦礫,一台推土機正在碾壓那些廢棄的設備。
他忽然明白了,那三通電話,是一個跨越了五十三年時空的執念,是一個年輕戰士在生命最後一刻,仍要堅持完成的使命。
三個月後,老錢去了哈爾濱,在道裡區一片老房子裡轉了整整一天。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也許是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也許是一座無名墓碑。傍晚時分,他看見一隻青鳥停在一戶人家的窗台上,清脆地叫了幾聲,然後振翅飛向橘紅色的天空。
老錢站在那兒,看了很久,直到那鳥消失在遠方的暮色中。
他想,那個年輕的聲音,終於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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