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秋,哈爾濱已經刮起了冷颼颼的北風。老周裹緊那件穿了五年的棉大衣,提著昏暗的煤油燈,走進了他守護了二十年的三號糧庫。水泥地上,密密麻麻的鼠糞像撒了一地的黑芝麻,老周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這幫畜生,真要翻天了。”
糧庫鼠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自打入秋以來,老鼠越發猖獗,仿佛知道這糧庫是它們的無儘寶藏。老周試過鼠夾、養過貓,甚至用泥巴堵過每一個能找到的鼠洞,可第二天總會發現新的洞口。
“老周,這麼下去不行啊。”糧庫主任王大富搓著他那雙肥厚的手掌說,“昨天糧站檢查,說咱們庫損耗率超標三倍!這責任你擔還是我擔?”
老周沒吭聲,他知道王大富話裡的意思。這年頭,糧食比金子還貴,少了一斤都得有人掉腦袋。
“我有個親戚在化工廠,弄來些特效藥。”王大富從兜裡掏出個玻璃瓶,裡麵是血紅色的粉末,“說是沾嘴就死。”
老周接過瓶子,手有些抖。他想起小時候在村裡,爺爺說過的話——“老鼠活五年成精,十年變白,十五年稱王。那白毛的老鼠殺不得,它有靈性。”
“主任,這...我聽說...”
“聽啥聽?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信那些封建迷信?”王大富不耐煩地揮揮手,“今晚就下藥,明天我來驗收。”
老周歎了口氣,把藥瓶揣進兜裡。
那天晚上,老周把摻了藥粉的玉米粒撒在糧庫各個角落。做完這一切,他坐在糧庫門口的石墩上,點了支煙。月光慘白,照得糧庫屋頂上的積雪泛著幽幽的藍光。
半夜裡,老周被一陣尖銳的叫聲驚醒。那聲音不像普通老鼠的吱吱聲,倒像是某種動物臨死前的哀嚎。他提著煤油燈走進糧庫,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十隻老鼠,有的還在抽搐。而在糧垛角落裡,一隻毛色純白、大如小貓的老鼠側躺著,腹部微弱起伏,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老周,那眼神不像動物,倒像個人。
老周心裡咯噔一下。白鼠,真是白鼠。
他蹲下身,與那白鼠對視。白鼠的胡須微微抖動,嘴裡滲出血絲,卻仍掙紮著抬起頭,仿佛要把老周的樣貌刻進眼裡帶走。
“對不住了,夥計。”老周低聲說,“各為其主,各活各命。”
白鼠喉嚨裡發出咕嚕一聲,終於斷了氣。
老周找了個木盒子,把白鼠屍體裝進去,在糧庫後麵的楊樹下埋了。他覺得這樣能減輕些罪孽。
第二天,王大富看著滿地的死老鼠,笑得合不攏嘴。“好!好!這下清淨了!”
老周卻沒說話,他注意到糧庫的電燈忽明忽暗,像是接觸不良。
鼠患平息了不到三天,怪事就接踵而至。
先是電路頻頻短路,電工查了三次也沒找出原因。然後是儲存的玉米、小麥莫名其妙地發黴,明明乾燥通風都達標。更可怕的是,老周每晚在糧庫旁的值班室睡覺時,總感覺有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抓撓他的被褥,耳邊是“吱吱”的尖笑,那聲音不像是活老鼠,倒像是從地底傳來的。
糧庫工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我聽我姥姥說,白老鼠是胡家的信使,殺不得。”年輕的小李低聲說。
“胡扯啥,那是迷信。”老裝卸工趙鐵嘴硬,但眼神閃爍。
老周嘴上不說,心裡卻越來越毛。他偷偷去了糧庫後麵的楊樹下,發現埋白鼠的地方有個洞,不大不小,剛好能容一隻貓進出。
“老周,你是不是有啥事瞞著我?”一天晚上,王大富把老周叫到辦公室,關上門低聲問。
老周猶豫再三,還是把白鼠的事說了。
王大富聽完,臉色變得煞白。“你、你怎麼不早說?我奶奶以前講過,她娘家那邊就有過白鼠王報仇的事,整整一村人都得了怪病!”
“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
“現在怎麼了?現在老鼠就不記仇了?”王大富猛地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踱步,“這事你彆往外傳,我去找個明白人問問。”
兩天後,王大富帶了個乾瘦的老頭來到糧庫。老頭穿著舊式的對襟褂子,手裡拄著根桃木棍,一進糧庫就皺起了眉頭。
“好大的怨氣。”老頭喃喃道。
老周領著老頭在糧庫裡轉了一圈,最後來到埋白鼠的楊樹下。老頭用桃木棍戳了戳那個洞,搖搖頭。
“晚了,魂已經散了,聚不成形,隻能作祟。”
“有解法嗎?”王大富急切地問。
老頭從懷裡掏出個黃紙符,遞給老周:“貼身帶著,能保你一時平安。但要徹底解決,得在冬至那天,備三牲祭品,開壇謝罪。”
王大富連連點頭,掏出十塊錢塞給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