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的關東,亂得像一鍋粥。日本人眼看要完蛋,可還沒撤;土匪比林子裡的狼還多,專挑他們這些挖參的下手。陳東山這年四十二,卻已當了二十年的“把頭”——帶人進山挖參的領頭人。他手下原本有五個夥計,上月被土匪劫了,兩個反抗的當場斃命,剩下的都散了。
前方傳來馬蹄聲,陳東山心頭一緊,趕緊躲到一棵老鬆後麵。七八個騎馬的漢子打東麵來,穿著雜色棉襖,肩上都挎著槍。陳東山認得那領頭的,報號“黑山狼”,是這一帶最凶的土匪頭子,專搶挖參人,上月就是他殺了陳東山的夥計。
“陳把頭,彆躲了,看見你了!”黑山狼扯著嗓子喊,聲音沙啞得像破鑼,“乖乖把參交出來,留你個全屍!”
陳東山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逃不掉了。他摸了摸懷裡的老參,突然猛地往西邊密林深處跑去——那是老挖參人都不敢進的禁區,傳說有山魈鬼怪。
“追!這老小子往鬼林子裡跑了!”黑山狼吼道,隨即幾聲槍響,子彈打在陳東山身邊的樹乾上,木屑四濺。
陳東山不顧一切地往林子深處鑽,荊棘劃破了他的棉褲,血滲出來,瞬間就凍成了冰。他不敢回頭,隻知道往前跑,直到槍聲漸漸遠了,天色也暗了下來。
天色完全黑透時,陳東山才敢停下。他靠在一棵不知活了幾百年的老鬆上喘氣,肺裡疼得像著了火。四麵都是參天古木,枝椏交錯,把月光割得支離破碎,灑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的紙錢。
“迷路了。”陳東山心裡明白,他闖進了老輩人說的“山魈嶺”。
他小時候聽爺爺講過,長白山深處住著獨腳山魈,身高丈餘,通體黑毛,好與人賭,輸了取人肢體,贏了則助人脫困。爺爺說,他太爺爺那輩真有人見過,回來後就少了兩根手指。
陳東山找了個樹洞,蜷縮著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被凍醒了,正想起身找路,忽然聽見一陣低沉的哼唧聲,像是人在哼著小調。他屏住呼吸,悄悄撥開樹枝往外看——
三丈開外,坐著一個巨人。
那東西約莫一丈高,渾身長滿黑毛,臉似老翁,皺紋堆疊,隻有一條粗壯的右腿,從臀部直接長出,腳掌大如蒲扇。它坐在一根倒下的樹乾上,用長長的指甲敲擊節拍,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陳東山心跳如鼓,大氣不敢出。那山魈卻突然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他藏身的方向。
“出來吧,陳東山。”山魈開口,聲音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等你多時了。”
陳東山渾身一顫,它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彆愣著了,過來陪俺耍耍。”山魈招手,陳東山便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山魈麵前。
近看之下,山魈更加駭人。它眼睛呈琥珀色,瞳孔豎立,像貓一樣。身上散發著一股混合了腐葉和陳血的氣味。
“俺不害你,”山魈咧開嘴,露出黃黑色的牙齒,“就是想跟你賭幾把。老規矩,猜拳。”
陳東山想起爺爺講的故事,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
“贏了,俺送你出山;輸了,留條胳膊給俺下酒。”山魈拍拍自己粗壯的大腿,“三局兩勝。”
陳東山知道躲不過,隻得硬著頭皮應下:“說話算話?”
“山魈一言,駟馬難追。”它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第一局,陳東山出了布,山魈出了剪刀。
“嘖嘖,差一點啊。”山魈搖搖頭,指甲在陳東山左臂上輕輕一劃,棉襖頓時裂開個口子,血滲了出來。陳東山咬緊牙關,沒叫出聲。
第二局,陳東山心想這畜生會不會按常理出牌,於是出了石頭,誰知山魈又出了剪刀。
“又輸了。”山魈的指甲這次劃得深了些,陳東山感覺骨頭都快露出來了,疼得眼前發黑。
“最後一局了,”山魈笑道,“輸了,這條胳膊就歸俺了。”
陳東山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輸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忽然瞥見雪地上山魈的影子動作似乎比它實際出手慢了一刹那。
“等等!”陳東山急中生智,“我...我渴得厲害,能不能給口水喝?”
山魈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伸手從旁邊樹上抓了把雪,塞給陳東山:“喝吧!”
陳東山假裝吃雪,眼睛卻死死盯住山魈的影子。第三局開始,他看見影子中那隻手將要握成拳頭,於是迅速出了布。
果然,山魈出了石頭。
“這...這不可能!”山魈猛地站起,獨腳在雪地上踩出一個深坑,“你作弊!”
“願賭服輸。”陳東山強裝鎮定,心裡卻鬆了口氣。
山魈悻悻地坐回去,指著東邊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小徑:“順著這條路走,日落前就能出山。”它頓了頓,又說:“你比陳老四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