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徐州城外的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三更剛過,殘月被厚重的雲層遮了大半,僅餘幾縷慘淡的清輝,勉強勾勒出曹軍大營連綿的輪廓。營寨外的刁鬥敲過三響,沉悶的梆子聲在寂靜的曠野裡蕩開,又被遠處的風卷走,留下更重的死寂。
曹操立在主營大帳外的高台上,玄色披風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抬頭望了眼被雲翳啃噬的殘月,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劍劍柄。劍鞘上鑲嵌的寶石在微光裡偶爾閃過一點寒星,像極了他此刻的眼神——銳利,卻又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
“主公,各部都已整束完畢。”夏侯淵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行軍前的沙啞,“夏侯惇將軍那邊也回話了,草人已按吩咐紮好,糧草輜重都擺在明處,營裡的炊煙時辰也掐準了,保準跟往日分毫不差。”
曹操緩緩點頭,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軍陣。主力八萬兵馬此刻都已披甲執械,卻沒有半點喧嘩。馬蹄裹了棉布,車輪抹了桐油,連士兵們的呼吸都刻意放輕,隻有甲葉偶爾碰撞的輕響,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細碎。這支部隊跟隨他南征北戰多年,早已練出了在寂靜中行軍的本事,可今夜,連最精銳的虎豹騎都透著一股緊繃——他們要在成大器的眼皮子底下撤出徐州。
“元讓那邊,再囑一遍。”曹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營寨要‘活’,白日裡讓巡哨的士兵多走動,旗幟該換就換,莫要讓成大器看出半點死氣。糧草堆就擺在寨門附近,越顯眼越好,他成大器最缺的就是這個,定會盯著。”
夏侯淵躬身應諾:“主公放心,夏侯惇將軍已領命,兩萬兵馬分作三批輪值,白日裡寨牆上遊弋的士兵比往日還多,草人都穿了新甲,遠遠瞧著跟真人一般。”
曹操微微頷首,又轉向另一側的李典和於禁:“你們二人,依舊守著糧道。”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借著微弱的月光指給二人看,“這條從兗州過來的糧道,是成大器的眼中釘,他定會以為我軍主力未動,還在護著這條線。你們二人各領一萬五千兵馬,白日裡多派遊騎巡視,夜間就紮在道旁的密林裡,旗號照常打,炊煙照常升,讓他覺得你們隨時能回援大營。”
於禁抱拳沉聲道:“主公放心,末將定會穩住陣腳,不讓成大器生疑。”他性子沉穩,最擅長守禦,此刻臉上不見半分焦躁。
李典卻多了句嘴:“主公,若成大器真敢動大營,末將與文則是否要回援?”
曹操冷笑一聲:“回援?等你們趕到,我軍主力早已走出五十裡。你們的任務是‘惑’,不是‘戰’。若成大器分兵襲擾糧道,你們且戰且退,往東南方向撤,把他的注意力引開,莫要真跟他纏鬥。”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記住,你們退得越‘狼狽’,越像在護著糧道,成大器就越不會懷疑我主力已撤。”
李典和於禁對視一眼,齊聲領命。
曹操深吸一口氣,夜風吹來遠處曹軍大營的梆子聲,規律得像心跳。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場無聲的較量就開始了。成大器不是尋常將領,那家夥用兵刁鑽,最擅長捕捉戰機,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咬住。
“時辰到了。”曹操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燈火通明的大營——那座他經營了一個月的營寨,此刻像一頭假寐的巨獸,即將成為誘敵的誘餌。他翻身上馬,玄色披風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傳令,全軍拔營,向兗州方向,全速前進!”
沒有號角,沒有呐喊,隻有無數腳步踏在泥土上的悶響,像一場沉默的遷徙。八萬大軍如一條黑色的巨蟒,悄無聲息地鑽進了徐州城外的夜色裡。曹操回頭望了一眼那座越來越遠的大營,月光恰好從雲縫裡漏出一線,照亮了寨牆上飄動的“曹”字大旗,他忽然低聲道:“成大器,這盤棋,該你走了。”
同一時刻,成大器的中軍大寨裡,賈詡正站在最高的了望台上。了望台是用粗壯的鬆木搭成的,高約三丈,能俯瞰整個曹軍大營。此刻已是寅時,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借著這微光,賈詡手裡的望筒正死死盯著對麵的曹營。望筒是西域傳來的物件,銅管嵌著琉璃片,能將遠處的景象拉得近一些。
夜風帶著露水的潮氣,吹得賈詡的胡須微微顫動。他已經在這裡站了一個時辰,從三更天到寅時,眼睛幾乎沒離開過曹營。旁邊的親兵捧著一件厚氅,幾次想給他披上,都被他擺手製止了。
“文和,天涼,還是披上吧。”身後傳來李儒的聲音,他手裡也拿著一個望筒,正眯著眼觀察曹營的西北角。
賈詡沒回頭,隻是指著曹營的方向,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你看那邊。”
李儒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望筒裡,曹營的西北角寨牆下,幾個“士兵”正沿著牆根巡邏。晨光漸亮,能看清那些士兵穿著曹軍的紅甲,步伐卻有些僵硬,走了幾步就停在原地,半晌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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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怪。”李儒皺起眉,“往日這個時辰,曹營的夥夫該起了,寨子裡該有炊煙,可今日……”他頓了頓,“你看那幾個巡邏兵,走得太‘齊’了,像是被人提著線的木偶,連轉身都透著股不自然。”
這時,沮授也登上了了望台,手裡拿著一卷竹簡,上麵記著近幾日曹營的動向。他走到二人身邊,接過望筒看了片刻,忽然道:“炊煙少了三成。”
賈詡和李儒同時看向他。沮授指著曹營的夥房方向:“往日寅時三刻,曹營該有十七處炊煙,今日隻有十二處,且都偏淡,不像是做幾萬人的飯。”他又指向寨門附近的糧草堆,“還有那些糧草,堆得太‘刻意’了。”
“刻意?”李儒有些不解。
“你看那幾堆新到的粟米,”沮授指著最外側的糧草堆,“曹營的糧草向來堆得緊實,外層會用草席裹三層,可這幾堆,草席隻蓋了外層,邊角處連麻繩都沒係緊——若真是要長期駐守,斷不會這麼馬虎。”
賈詡撫著胡須,眼中精光一閃:“還有巡哨的頻率。往日曹營白日裡每半個時辰換一次哨,夜間一個時辰一次,可方才我數了,從三更到寅時,寨牆上的巡哨換了三次,間隔太短,倒像是……怕人看出破綻,故意做出來的樣子。”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肯定。李儒性子最急,當即道:“如此說來,曹操主力已經撤了?留著這空營,是想穩住我們,好讓他從容退軍?”
“十有八九。”沮授點頭,語氣沉穩,“曹操用兵如神,若不是急於撤軍,斷不會用這種險招。他定是料定我們連日攻城,兵力疲乏,不敢輕易出擊,才留夏侯惇守著空營,又讓李典、於禁護著糧道做幌子。”
賈詡補充道:“而且看這營寨的布置,糧草輜重都擺在明處,顯然是想引我們盯著這些東西,以為他主力還在——他越是想藏,就越說明他心虛。”
三人正說著,帳外傳來腳步聲,成大器身披鎧甲,大步走上了望台。他剛巡營回來,臉上還帶著風霜,見三人都在望曹營,便問道:“文和,文優,公與,可是看出了什麼?”
賈詡將三人的觀察一五一十說了,成大器聽完,眉頭緊鎖,走到望筒前仔細看了半晌。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立在了望台上,甲胄在晨光裡泛著冷光,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盯著曹營寨牆上那些“士兵”,忽然道:“那些人影,一動不動的時間太長了。”
他指著寨牆中段:“方才那三個‘士兵’,我看了一刻鐘,除了被風吹得晃了晃,竟沒換過一次姿勢——真人哪能這樣?”
李儒立刻接話:“主公說得是!定是草人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