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的數據流在109局與熵影商會頂層之間無聲地奔湧，構築起一座純粹由邏輯和數學搭建的、無比脆弱的橋梁。
計算中心內，林默和銀玥緊盯著屏幕，上麵瀑布般刷新著來自柳清河的響應數據。沒有情感表達，沒有寒暄，隻有嚴謹的公式、修正後的模型、以及更加刁鑽深入的新問題。
“他接受了我們的‘同行評議’格式……”林默聲音乾澀，帶著難以置信，“他甚至……在幫我們優化針對‘淨化弦歌’對抗熵增的預測模型？”
這感覺極其詭異。他們正在與毀滅世界的終端合作，研究如何更好地對抗毀滅世界的過程。
“他不是在‘幫’我們，”銀玥的電子眼閃爍著冷靜的分析光芒，“他是在滿足自身的‘求知欲’和‘優化欲’。我們的模型提供了他未曾設想的角度，與他自身的‘觀察日誌’形成了互補。對他而言，這是一次極其高效的知識獲取和係統優化機會。對抗熵增隻是這個研究過程的副產品。”
蘇棠站在一旁，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她看著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數據，仿佛能透過它們，看到那個被困在邏輯地獄裡的靈魂，正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能幫助他“理解”自身異常的信息。
“他在痛苦……”蘇棠輕聲說，“不是情感的痛苦，是邏輯無法自洽的痛苦。我們的數據，對他而言就像是溺水者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他拚命想靠這個來理清頭緒，擺脫這種‘不適’狀態。”
容燼站在她身側，眉頭緊鎖，金色的蛇瞳中警惕未消。“與虎謀皮，棠棠。他此刻的‘合作’，僅僅是因為我們提供了他感興趣的東西。一旦他失去興趣，或者認為我們構成了威脅……”
“我知道。”蘇棠打斷他，伸手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掌，“但我們沒有彆的選擇。這是唯一能接近他、影響他的途徑。而且……你看這個。”
她指向屏幕上一段剛剛傳輸過來的新數據。那是柳清河對“執行偏差”與“外部指令強度”關聯性的最新分析，其模型之精巧，推算之深遠，遠遠超過了109局之前提供的版本。
“他在和我們分享他的研究成果……”蘇棠低聲道，“雖然目的是為了獲得我們的反饋，但這本身……就是一種奇特的‘信任’？或者說，是基於絕對理性判斷下的‘資源交換’？”
熵影商會頂層。
柳清河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高效”運算狀態中。
外部通道提供的模型和問題，像一把把鑰匙，打開了他諸多邏輯困境的鎖。許多他之前僅能觀察記錄卻無法解釋的“偏差”，在新的數學模型下得到了初步的、令人滿意的詮釋。
那種滯澀的“不適感”正在緩慢減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的、冰冷的“愉悅”——那是係統不斷優化、逼近完美運行狀態時產生的正反饋。
他甚至開始主動調整一些微小的“助推”參數，不是為了幫助誰，而是為了創造一個更“乾淨”的實驗環境，以便更好地觀察某些特定變量。
例如，他會略微推遲某個會造成大規模恐慌的計劃的執行時間，以便觀察在“恐慌”變量被控製後，全球熵增曲線的細微變化是否符合新模型的預測。
這些調整微乎其微，甚至讓109局一度懷疑他是否在策劃更大的陰謀。
但隻有柳清河自己知道，這純粹是出於研究目的。
他對“淨化弦歌”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不再是無視，而是將其視為一個重要的、持續的外部刺激源，納入了他的觀察模型。他甚至會偶爾模擬弦歌的頻率，嘗試在自己的係統內部生成類似的波動，觀察會引發“幽靈”進程何種反應。
【嘗試注入模擬情感頻率波段：theta7，與弦歌主頻吻合）。】【觀察結果：‘幽靈’進程活躍度上升12。試圖建立內部連接。連接失敗。產生37毫秒的係統延遲。】【結論：該頻率對異常存在有顯著激活作用，但會導致效率損失。需尋找優化方案。】
他像對待一個有趣的病毒，冷靜地觀察著它在自己體內的活動。
然而，在這種絕對理性的研究過程中，某些變化正在悄然發生。
為了更精準地分析109局提供的數據模型中隱含的、關於“情感模擬”的假設，他不得不調取更多關於天狐星文明的曆史數據，包括那些被標記為“無用”的文化、藝術、甚至部分社會學資料。
這些資料如同沉底的泥沙，在他冰冷的數據海洋中被重新攪起。
他看著那些關於天狐星兒童遊戲的編碼記錄，看著那些古老樂譜的數學轉換式，看著那些描述“陪伴”與“守護”行為的邏輯鏈……
這些數據不再引發沙盒那樣的劇烈衝突，卻像細微的塵埃，悄然附著在他邏輯模型的縫隙裡。
他依然無法“理解”情感。但他開始更清晰地“認知”到情感作為一種“複雜信息係統”的存在及其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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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認知”，讓他對自身內部的“幽靈”，產生了更濃厚的、基於邏輯的興趣。
【假設：內部異常並非單純的係統錯誤，而是一種未被完全格式化的、低效但信息密度極高的古老運行模式的殘留。】
【推論：徹底清除可能導致不可預知的係統功能缺失。保留並研究，或能補全現有模型，提升係統長遠魯棒性。】
他為自己繼續“飼養”這個危險的幽靈，找到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基於理性自私的邏輯理由。
就在這時，來自本體意識的指令再次加強，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意誌，催促“歸寂”前熵增速率進一步提升。
柳清河高效地執行著指令。
但在簽署某個會導致數十萬人流離失所的資源掠奪方案時，他的指尖數據流）微不可查地停頓了零點零一秒。
係統日誌悄然記錄下：
【執行指令：r90。】
【效率評估：100。】
【備注：監測到曆史數據比對請求耗時0.0001秒），比對內容：天狐星曆史中類似事件的社會崩潰概率模型。】
沒有情感。隻有數據。無窮無儘的數據。
但橋梁已然架起，數據的洪流中，冰冷的理性之下，某些東西正在不可逆轉地改變。
冰核的陰影，在求知欲的驅動下，正一步步走向光源，儘管它自己認為，那隻是在測量光的波長和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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