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鴉堡的夜，比王都和藍晶城來得更早，也更深沉。凜冽的北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刀子，刮過荒原，鑽進城堡的每一個縫隙，帶來遠方黑森林中隱約的狼嚎和某種更深沉、更危險的躁動。城堡內，大部分區域依舊被黑暗籠罩，隻有校場和幾處關鍵崗哨亮著搖曳的火把，映照著納爾森帶著部分新招募的、還算看得過去的衛兵進行著夜間警戒訓練的身影，以及傑克那間臨時充當賬房、算盤聲劈啪作響的屋子。
主堡大廳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幾盞添加了劣質燈油的吊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了中央那張巨大的、鋪開了一張粗略領地地圖的長桌。
哪吒站在桌首，手指正點在地圖上位於黑鴉堡東北方向、深入黑森林邊緣的一個猩紅叉號上。那裡，用歪歪扭扭的字跡標注著——“血狼巢穴”。
納爾森剛剛結束了第一輪的夜間操練，帶著一身寒氣走進大廳，臉上帶著疲憊，卻也有一絲興奮。傑克也放下了賬本，湊了過來。艾琳靜靜地站在一旁，月光薯的催生實驗剛剛有了點眉目，但她知道，眼下有更緊迫的事情。連少年雷克斯，也努力挺直疲憊的身軀，站在角落，豎耳傾聽。
“情報確認了？”哪吒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回蕩，打破了夜的寂靜。
傑克立刻上前一步，指著地圖上那個紅叉：“基本確認了，大人。根據幾個從血狼團魔爪下逃出來的獵戶和商販提供的零散信息，結合艾琳法師驅使林間動物探查到的痕跡，血狼團的老巢，八成就在黑森林邊緣的這處名叫‘惡齒山坳’的地方。那裡易守難攻，隻有一條狹窄的入口，據說裡麵至少有三百名以上的悍匪，頭領外號‘獨眼血狼’，是個心狠手辣、據說擁有大地騎士巔峰實力的家夥。”
三百悍匪，大地騎士巔峰的頭領。這個實力，對於目前黑鴉堡這幾十個剛剛放下鋤頭、連隊列都站不整齊的新兵蛋子來說，無異於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
納爾森眉頭緊鎖，甕聲甕氣道：“隊長，就憑咱們現在這點人手，硬衝肯定不行，傷亡太大了。”
艾琳也輕聲道：“那吒閣下，是否需要從長計議？或許可以等衛隊訓練更成熟一些，或者向周邊領地求援？”
連傑克也露出了猶豫的神色，剿匪是好事，但要是把好不容易拉起來的這點家底賠進去，那就得不償失了。
哪吒的目光掃過地圖，又仿佛穿透了地圖，看到了那片被黑暗籠罩的山林，看到了那些在匪巢中飲酒作樂、手上沾滿領民鮮血的暴徒。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凝重或猶豫，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以及眼底深處那躍動著的、冰冷而興奮的火焰。
“求援？等？”哪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們等得起，那些每天被劫掠、被殺戮的領民等不起。黑鴉堡的威信，也等不起。”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抱著黑鐵棍靠在門框上的二郎身上。
“二郎，你覺得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二郎身上。這個沉默寡言的獨眼男子，自從來到黑鴉堡，除了吃飯、站崗，就是抱著他那根黑鐵棍發呆，幾乎沒人聽他說過一句完整的話，更沒人見過他真正的實力。隻有福伯和納爾森隱約知道他的恐怖，但具體恐怖到什麼程度，他們也不清楚。
二郎緩緩抬起頭，那隻獨眼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一種如同孤狼般幽冷的光芒。他沒有看地圖，也沒有看任何人，隻是淡淡地吐出了三個字：
“足夠了。”
聲音嘶啞，低沉，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毋庸置疑的力量。
足夠了？什麼足夠了？是情報足夠了？還是……他們這幾個人，就夠了？
納爾森和傑克麵麵相覷，艾琳也微微蹙起了秀眉。
哪吒卻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找到了合適工具的滿意笑容。
“沒錯，足夠了。”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納爾森，你留守城堡，繼續操練新兵，加強戒備，尤其是提防西麵碎石荒原的‘禿鷲幫’趁機搗亂。”
“隊長，你們……”納爾森急了。
“傑克，準備好懸賞金，等我們回來，立刻發放。”
“艾琳，城堡和領地的警戒，尤其是對自然氣息異常波動的感知，就拜托你了。”
“雷克斯，跟著納爾森，好好看，好好學。”
哪吒一條條命令下達，安排得井井有條，卻唯獨沒有提如何攻打惡齒山坳，需要帶多少人。
最後，他看向二郎：“走吧，活動活動筋骨。”
二郎沉默地點了點頭，抱著黑鐵棍，邁步走出了大廳，融入門外的黑暗之中。
哪吒對滿臉擔憂的眾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無需多言，也一步踏出，身影瞬間被夜色吞沒。
大廳內，隻剩下納爾森等人麵麵相覷，以及那在夜風中搖曳不定的燈火。
“就……就他們兩個人？”傑克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發乾。
“那可是三百多悍匪啊！還有大地騎士巔峰的頭目！”納爾森急得直搓手，但他了解隊長的性格，決定的事情，絕不會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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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望著門外無邊的黑暗，翡翠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憂色，但更多的，是一種對未知力量的驚疑。她低聲吟誦了一句精靈禱文，一股微弱的自然魔力以她為中心擴散開來，如同無形的觸須，感知著城堡周圍的動靜。
……
惡齒山坳，距離黑鴉堡約三十裡，隱藏在一片茂密得幾乎不見天日的黑森林邊緣。正如情報所述，入口極其狹窄，僅容兩三人並肩而行，兩側是陡峭的、布滿了滑膩苔蘚和毒藤的岩壁，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地。
此刻，已是後半夜。山坳深處，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匪徒們圍繞著幾堆巨大的篝火，大聲喧嘩著，撕咬著烤得半生不熟的獸肉，狂飲著劣質的麥酒。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酒氣、汗臭和血腥味。一些衣衫襤褸、眼神空洞的婦女如同貨物般被匪徒們拉扯著，發出絕望的嗚咽。
在山坳最高處，一座用原木和巨石粗糙搭建的大廳內，一個身材魁梧、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瞎了一隻眼的巨漢，正摟著一個搶來的女人，享受著下屬的奉承。他便是“獨眼血狼”，大地騎士巔峰的氣息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帶著一股暴戾和血腥味。
“哈哈哈！黑鴉堡換了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伯爵？聽說還是個什麼學院天才？我呸！”獨眼血狼灌下一大口酒，噴著酒氣道，“老子在這黑森林混了十幾年，什麼狗屁貴族沒見過？還不是被老子殺得屁滾尿流！等過兩天，老子就去他那破城堡門口轉轉，讓他知道知道，這北境，誰才是爺！”
“老大威武！”
“什麼狗屁伯爵，來了北境，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
“到時候搶了城堡，裡麵的財寶和女人，都是咱們的！”
匪徒們紛紛狂笑著附和，氣氛熱烈而猖狂。
然而，就在這喧囂的頂點，一種極其不協調的、令人心悸的寂靜，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毫無征兆地從山坳入口處蔓延開來。
喧囂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戛然而止。
所有匪徒都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驚疑不定地望向入口方向。那裡，原本應該有兩名哨兵，此刻卻毫無聲息。
篝火劈啪作響，風聲嗚咽，除此之外，死一般的寂靜。
“怎麼回事？”獨眼血狼一把推開懷裡的女人，抓起手邊那柄門板般的巨斧，獨眼中凶光閃爍，“老三，帶幾個人去看看！”
一個精瘦的漢子應了一聲，點了五六個好手，提著刀劍，小心翼翼地朝著入口摸去。
然而，他們剛剛走出不到十丈，身影沒入入口那片狹窄的陰影中，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沒有半點聲息傳出。
沒有慘叫，沒有打鬥聲，什麼都沒有。
就那樣，憑空消失了。
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了所有匪徒的心臟。
“媽的！見鬼了！”獨眼血狼罵了一句，但常年刀頭舔血養成的直覺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危險，“抄家夥！所有人！準備迎敵！”
匪徒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抓起武器，慌亂地集結起來，目光死死盯著那如同巨獸之口般黑暗的入口。
就在這時，兩道身影，不緊不慢地從那片陰影中走了出來。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黑發少年，一身粗布衣衫，在凜冽的山風中獵獵作響，麵容稚嫩，眼神卻平靜得如同萬古寒潭。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抱著黑鐵棍、獨眼冰冷的沉默男子。
隻有兩個人！
匪徒們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我當是什麼厲害角色，原來是個小白臉和一個殘廢！”
“嚇死老子了！就你們兩個，是來送死的嗎？”
“小子，細皮嫩肉的，是來給爺們樂嗬樂嗬的？”
獨眼血狼卻沒有笑，他死死盯著那個黑發少年，尤其是少年那雙平靜得可怕的眼睛，以及他身後那個獨眼男子身上散發出的、如同洪荒凶獸般的隱晦氣息，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毛骨悚然。
“你們是什麼人？”獨眼血狼壓下心中的不安，厲聲喝道。
哪吒抬起眼皮，目光掃過眼前這黑壓壓一片、手持利刃、麵目猙獰的匪徒，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黑鴉堡領主，那吒。”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匪徒耳中，帶著一種宣判般的冷漠，“來此，送你們上路。”
“狂妄！”獨眼血狼勃然大怒，被一個少年如此輕視，讓他凶性大發，“給我剁了他們！”
數百名匪徒發出震天的吼聲，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揮舞著刀劍，向著入口處那兩道孤零零的身影洶湧撲去！一時間，殺氣衝天，仿佛要將這兩人徹底淹沒！
麵對這足以讓正規軍都為之色變的瘋狂衝鋒，哪吒卻連腳步都沒有移動一下。
他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速戰速決，彆留活口。”
他身後的二郎，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