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外的槍炮聲,如同退潮般逐漸稀落,整個保定城變得越來越安靜。
這安靜並非祥和,而是沉重得令人窒息,偶爾傳來零星的槍響和短促的喝令,那是先鋒軍在肅清殘敵,鞏固對全城的控製。
會客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一次,走進來的是一名軍裝衣角微臟的空降兵軍官。
他無視麵如死灰的張學良及其部下,徑直走到王犀麵前,挺胸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報告王副司令!空降一團及火車站增援部隊已完成對保定城內所有關鍵節點的控製!負隅頑抗之東北軍已被儘數殲滅或繳械,部分殘部已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我軍正在收攏俘虜,清點戰果!”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張學良的心口。他僵硬地坐在那裡,原本強撐的鎮定外殼,在這份確鑿無疑的戰報麵前,寸寸碎裂。
他不需要詢問細節,窗外那已然平息的戰火,和眼前軍官身上那股勝券在握的氣勢,早已說明了一切。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不僅輸掉了保定,輸掉了這場精心策劃的反撲,更輸掉了他賴以生存的根本——那兩個曾經看似強大的師,此刻或灰飛煙滅,或倒戈相向,或成了人家的階下囚。
王犀目光平靜地落在張學良身上,那目光裡沒有勝利者的得意,反而出奇的平淡。
仿佛眼前這場勝利,不過隻是一場已經提前預定了結果的軍事演習。
“少帥,現在,你聽明白了嗎?你們張家的私軍,從這一刻起,已經成為曆史了。”
張學良猛地抬起頭,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反駁的話,想維持最後一絲體麵,想咒罵對方的僥幸……但所有的言語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看到了王犀眼中那份基於絕對實力而產生的平靜,那是一種他從未真正擁有過的底氣。
他想起了王犀之前的話——那些因為你的愚蠢和固執而白白流血的將士,他們的血債,都要算在你張學良的頭上!
是啊,是他,在明明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為了保住所謂的“張家基業”,為了那點可憐的麵子和權位,一意孤行,將這麼多忠於他的士兵推入了死地。
他們本可以成為國家國防力量的一部分,而不是在這裡因為內訌而無謂地犧牲。
巨大的悔恨、羞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虛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所有的倚仗,所有的驕傲,在此刻被現實碾得粉碎。
他不再是那個坐擁重兵、舉足輕重的東北軍少帥,他成了一個輸光一切的孤家寡人。
臉色由青轉灰,最後隻剩下一片死寂的慘白。他挺直的脊梁仿佛瞬間被抽掉了骨頭,猛地佝僂下去,整個人像是蒼老了二十歲。
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端起麵前那杯早已冷透的茶,卻連這點力氣都似乎失去了,手指碰到杯壁,卻無法握住。
最終,他深深地低下頭,將臉埋入雙掌之中,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
王犀靜靜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旋即恢複了冷硬。他沒有出言嘲諷,也沒有任何安慰。
對於一場已然落幕的棋局,對於一個徹底失敗的對手,沉默,有時是最有力的回應。
保定火車站,一台裝飾考究的列車車廂靜靜地停靠在月台旁,窗外的光線透入,帶著幾分午後的慵懶與沉悶,恰好映照著張學良那張寫滿頹唐與憂懼的臉。
他靠在窗邊,目光透過玻璃,落在窗外靜止的站台景物上,怔怔出神。
小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油花凝成了一層白色的膩膜。
車廂門被拉開,右手纏著繃帶的萬福麟走了進來。
他看了眼原封未動的飯菜,眉頭微蹙:“少帥,怎麼不吃點東西呢?人是鐵,飯是鋼啊。”
張學良沒有回頭,聲音低沉煩悶:“沒胃口,再說了,誰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餐。”
萬福麟在他對麵坐下,試圖用輕鬆的語氣驅散這凝重的空氣:“這倒不至於,整個先鋒軍上上下下,我看也隻有周司令有資格處置您。起碼在到達濟南之前,咱們的安全是無虞的,沒人敢動您。”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像是在為彼此打氣,“再說了,您可是堂堂東北軍的司令,一方軍政大員。
就算如今失敗了,按老規矩,大不了發個通電,宣告下野,出國考察也就是了。他周辰難道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那種千夫所指的事不成?”
萬福麟這麼說也是有底氣的,多年的軍閥混戰,軍閥之間已經達成了默契:通電下野者不再追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