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赫勒之眼”如同它的名字，是鑲嵌在荒漠邊緣的一隻渾濁、布滿血絲的眼睛。狹窄的巷道僅容一人通過，兩側是歪歪扭扭的土坯房，牆壁上布滿斑駁的汙漬和彈孔。空氣中混雜著牲畜糞便、廉價香料和垃圾腐爛的複雜氣味。偶爾有黑影在巷口一閃而過，投來警惕或冷漠的一瞥。
火焰和濃煙在鎮外升騰，但鎮內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仿佛對邊境地帶的暴力早已司空見慣。
吳楓一行人如同驚弓之鳥，在迷宮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儘可能遠離起火點。伊萬的情況越來越糟，體溫升高，意識時斷時續，幾乎完全由卡德爾和獨狼拖著走。邁克雖然能自己行走，但精神處於崩潰邊緣，眼神渙散。沙狐僅存的兩名手下則緊握著武器，驚魂未定地跟在最後。
“必須找到地方處理傷口，他撐不了多久。”卡德爾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他看了一眼伊萬蒼白的臉。
吳楓何嘗不知。但他的目光更多地在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和偶爾出現的當地人。這裡的人對外來者並不友好，尤其是他們這樣一身血汙、攜帶武器、明顯在逃難的人。沙狐已死，他們在這裡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聯係人。
在一個堆滿廢棄輪胎的死胡同儘頭，吳楓示意隊伍停下暫避。他示意獨狼守住巷口，自己則看向那兩名走私販。
“這裡你們熟嗎？有沒有能搞到藥品，或者絕對安全的地方？”
兩名走私販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難色。其中一人，也就是之前比較憤怒的那個，名叫拉希德，啞著嗓子說：“‘薩赫勒之眼’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這裡魚龍混雜，地方武裝、毒販、走私犯，還有……可能就是剛才追殺我們的人的眼線。”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同伴，“我們知道一個地方，是個黑市醫生開的的地下診所，隻要給錢，不問來曆。但……不一定可靠。”
“位置。”吳楓言簡意賅。
拉希德描述了一個大致方位，就在小鎮另一頭，靠近一個舊市場的地方。
“隻能冒險了。”吳楓做出決定。他看了一眼狀態極差的伊萬和邁克，知道再拖下去，不用敵人動手，他們自己就會減員。
就在他們準備再次移動時，巷口警戒的獨狼突然發出了極輕微的警示聲——有人靠近！
所有人瞬間屏住呼吸，武器對準了巷口。
腳步聲在巷口停下，一個身影被月光拉長，投射在肮臟的牆壁上。那身影沒有直接進來，而是用帶著濃重當地口音的法語低聲說道：
“外鄉人，你們身上的血腥味和火藥味，隔著三條街都能聞到。”
吳楓眼神一凜，示意眾人保持安靜，他自己則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巷口一側，貼牆而立。
“我們沒有惡意，隻想找個醫生。”吳楓用平靜的法語回應。
外麵的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斷。“醫生？阿卜杜勒的老鼠洞？你們要是去那裡，等於自己走進籠子。”那聲音帶著一絲嘲諷。
“你有更好的建議？”吳楓反問。
“或許。”那人頓了頓，“跟我來，如果你們想活過今晚的話。當然，信不信由你們。”
這是一個風險極高的選擇。對方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但留在這裡，同樣危險。
吳楓快速權衡。對方提到了黑市醫生阿卜杜勒，並且準確指出了他們的困境，說明對鎮子很熟悉，而且可能觀察了他們一陣。
“為什麼幫我們？”吳楓問。
“不是幫你們，”那聲音很直接，“是做生意。我看你們……不像普通人，或許以後有用。而且，我不喜歡那些在外麵放火、搞得大家做不成生意的家夥。”他指的顯然是那些追殺者。
典型的邊境思維，利益至上，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但可以暫時利用。
吳楓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伊萬，做出了決定。
“帶路。”他說道，同時對身後的同伴做了個保持警惕的手勢。
一個穿著當地傳統長袍、但腳下卻是一雙結實的軍用靴的身影出現在巷口。他個子不高，臉上蒙著布，隻露出一雙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明亮的眼睛。他掃了一眼吳楓等人，尤其是在卡德爾和伊萬身上停留片刻，然後什麼也沒說，隻是招了招手，轉身融入小巷的陰影中。
沒有選擇，吳楓等人隻能跟上。蒙麵人顯然對這裡了如指掌，他帶著他們在如同蛛網般複雜的小巷中穿梭，避開可能有眼線的主乾道，有時甚至從某戶人家的後院穿過。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如同幽靈夜行。
大約二十分鐘後，他們來到了一個看起來像是廢棄倉庫的地方。蒙麵人在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前有節奏地敲了幾下。片刻後，鐵門上的一個小窗打開，一雙警惕的眼睛看了看外麵，然後又關上。鐵門發出沉重的摩擦聲，打開了一條縫隙。
“進去。”蒙麵人示意。
倉庫內部空間很大，堆放著一些蒙著帆布的貨物，空氣中有一股機油和塵土的味道。角落裡，一個戴著眼鏡、身材乾瘦的中年男人正就著一盞昏暗的蓄電池燈擦拭著手術器械。他就是醫生？
蒙麵人扯下臉上的布，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帶著一道刀疤的臉，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左右。“我叫賈馬爾。這是穆薩，他以前在的黎波裡的一家醫院乾過。”他指了指那個乾瘦男人。
穆薩醫生沒有說話，隻是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重傷的伊萬身上，用眼神示意把他放倒旁邊一張鋪著臟兮兮塑料布的行軍床上。
卡德爾和獨狼將伊萬小心地放下。
“子彈還在裡麵，感染很嚴重。”穆薩檢查了一下，聲音平淡得像在說天氣，“需要手術，取出彈頭，清創。麻醉藥不多，會很疼。費用，先付。”
賈馬拉接過話頭：“藥品，食物，還有這裡的‘安全’，都需要費用。你們有什麼？錢，武器，或者……信息？”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吳楓等人，最後停留在吳楓臉上，仿佛在評估他們最大的價值。
吳楓明白，他們隻是暫時離開了火線，卻踏入了一個需要付出新代價的交易場。這個叫賈馬爾的男人，如同一個在陰影中織網的蜘蛛，而他們，成了落入網中的新獵物，或者說，潛在的合作夥伴。
“薩赫勒之眼”渾濁的瞳孔，正冷漠地注視著這群傷痕累累的不速之客。暫時的安全背後，是更加錯綜複雜的利益糾葛和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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