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並未停歇,反而因他決絕的意誌而愈發狂暴。
淩子風獨自立於沙丘之巔,仿佛一尊亙古不變的石像,任由利刃般的沙礫切割著他的衣衫和皮膚。
他的雙眼,那雙洞悉萬物本源的真實之瞳,此刻正死死鎖定著下方那艘嵌入沙海的幽靈船殘骸。
在他的視野裡,現實的維度被剝離,一切都化作了最純粹的數據與能量流。
那艘船不再是腐朽的木質結構,而是一個由無數記憶代碼構築的巨大囚籠,一個貪婪的、永不滿足的活體數據庫。
它的核心,那個懸浮在船體中央,由濃鬱到極致的怨念與執念凝聚而成的古字——“曌”,正像一顆瀕臨坍縮的黑洞,瘋狂地吞噬著這片幻境中的一切記憶碎片。
然而,這一次,它的消化係統似乎出了致命的故障。
淩子風清晰地“看”到,那些屬於他和同伴們的新生記憶,並未像以往的祭品那樣被輕易碾碎、吸收、同化。
它們是如此的鮮活,如此的滾燙,帶著無法被程序所理解的熾熱情感。
一封信的虛影,那是“蘇妤的信”。
它在黑暗的核心中如同一輪皎潔的明月,散發著溫柔而堅韌的光芒。
信上的每一個字都蘊含著超越生死的信任與愛戀,這是一種純粹到無法被量化的情感,是“曌”的古老算法無法解析的亂碼。
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那是“高飛的執”。
即便身受重傷,即便希望渺茫,那份屬於一個記錄者的、想要將真相公之於眾的執念,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曌”的邏輯中樞上。
它代表著文明世界的秩序與求知欲,與這片土地的混沌規則格格不入。
還有一道厚重如山巒的屏障,那是“巴圖的守”。
這位老向導用生命踐行的守護誓言,化作了最堅固的防火牆,頑強地抵抗著核心的侵蝕。
這份情感質樸、厚重,充滿了大地般的力量,是“曌”那套建立在輪回與掠奪之上的係統所不能理解的奉獻。
這些新生情感,就像致命的計算機病毒,正順著數據流侵入幽靈船的核心結構。
它們不被消化,反而開始反向感染、改寫那些古老的、充滿了絕望的記憶代碼。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踩在沙上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淩子風沒有回頭,他知道是誰。
蘇妤站到了他的身旁,風吹起她的長發,與他的衣角糾纏在一起。
“你說過,活著的人才配寫結局。”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針強心劑,瞬間撫平了淩子風心中因承載海量記憶而產生的激蕩。
她凝視著他,眼中映著下方那艘正在痛苦掙紮的巨獸,露出一抹動人心魄的微笑,“那我們一起寫。”
這抹微笑,瞬間化作了最耀眼的光,成為第四種“病毒”,直接注入了淩子風的意誌之中。
“咳……咳咳……”不遠處,高飛用那隻僅剩的、還算完好的手臂撐著沙地,艱難地爬了起來。
他渾身是傷,嘴角還掛著血跡,但眼神卻亮得驚人。
他從滿是裂紋的口袋裡掏出那部同樣殘破不堪的手機,屏幕在數次撞擊下已經碎裂,卻奇跡般地亮了起來。
他用儘全力舉起手機,鏡頭對準了他們三人,以及他們身後那艘正在異變中的幽靈船。
“最後一場直播……”他的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亢奮,“標題……標題就叫‘我們贏了’。”
話音落下,手機屏幕上,那個代表信號的紅色小叉,竟詭異地閃爍了一下,然後變成了一格微弱的綠色。
一縷看不見的數據流,如同一支刺破黑暗的利箭,竟真的穿透了這片與世隔絕的幻境,刺向了遙遠的、被現實世界所包裹的互聯網海洋。
這微弱的信號,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