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如同他們此刻激蕩不安的內心。
淩子風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夜色中激起層層漣漪,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我們可能都活在彆人的夢裡。”
韓疏影下意識地握緊了那本考古筆記,紙張的邊緣被她捏得微微發皺,仿佛那是她與現實世界唯一的堅固聯係。
冷昊的目光在火焰與淩子風的臉之間遊移,眼神深處的閃爍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而高飛,那個永遠追逐著鏡頭和關注的男人,此刻卻茫然地盯著跳動的火焰,嘴唇無聲地開合。
淩子風的視線掃過每一個人,他的話語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開始剖解他們賴以維生的“過去”。
“柳夢璃,”他輕聲喚著這個名字,儘管她已不在,“她以為自己在水下獻祭,是為了償還對弟弟的愧疚。但那份愧疚,那段記憶,被幽靈船放大、扭曲,最終變成了一場精心編排的儀式,一個讓她心甘情願沉入深淵的劇本。”
他的目光轉向了蘇妤。
“還有你,蘇妤。那場大火的真相,你真的完全記起來了嗎?還是說,你記起來的,隻是‘它’想讓你記起來的版本?一個讓你深陷自責,將自己定義為罪人,從而變得脆弱、易於侵蝕的版本?”
最後,他看向高飛。
“你的直播執念,你想讓全世界看到羅布泊的奇跡,還是想讓全世界看到你自己?這份渴望被關注的執念,成了你最致命的弱點。幽靈船利用它,讓你一次次陷入危險,將你的求生本能,改寫成了對流量的病態追逐。”
“我們每個人的過去,每一份刻骨銘心的執念,都在這裡,被那艘看不見的船重新編輯、上演。”淩子風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它在篩選,在測試,尋找最合適的容器。而我們,就像是它的提線木偶。”
空氣仿佛凝固了。
恐懼不再來源於未知的怪物,而是源於對自我存在的徹底懷疑。
如果記憶是偽造的,情感是被操縱的,那他們還剩下什麼?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蘇妤突然有了動作。
她鬆開了緊緊抱著小禾的手,緩緩站起身。
那個穿著灰色舊衣服的小女孩,是她內心深處被塵封的、被推開的自己,是她所有痛苦與自責的根源。
在淩子風揭示的殘酷真相麵前,她沒有崩潰,眼中反而燃起了一簇前所未有的光。
她轉過身,正對著小禾,那個永遠怯懦、永遠在角落裡看著她的女孩。
“如果在那場大火裡,我因為害怕,下意識地推開了你……”蘇妤的聲音在顫抖,但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充滿了力量,“……那我現在,就在這裡,要親手把你拉回來。”
她張開了雙臂,像是在擁抱整個世界,也像是在擁抱那個被遺棄的童年。
火焰的光芒勾勒出她決絕的身影。
小禾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映出了蘇妤的倒影。
她遲疑著,一步,又一步,緩緩地走入了那個溫暖而堅定的懷抱。
當兩人相擁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灰衣女孩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化作無數微小的光點,像夏夜的螢火蟲,溫柔地融入了蘇妤的身體。
沒有撕心裂肺的告彆,隻有一場遲到多年的和解。
蘇妤緊緊抱著自己,淚水終於決堤,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滾燙的沙地上。
但她的嘴角,卻綻放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我終於……不是一個人了。”她輕聲說。
淩子風清晰地感知到,蘇妤整個人的情感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原本像是被開了無數缺口的堤壩,混亂而脆弱的能量,此刻正迅速聚合、凝實,變得完整而穩定。
她不再是一個被動承受幻象的“容器”,她的意誌,在此刻真正覺醒,成為了足以對抗虛妄的“信者”。
鐺——
沉重而悠遠的鐘聲毫無征兆地劃破夜空,仿佛是對這場覺醒的嘲弄,又像是最終審判的號角。
鐺——鐺——鐺——鐺——
連續五聲,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壓抑,震得眾人心口發悶。
這是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鳴響。
當鐘聲的餘音徹底消散在風中,沙丘的頂端,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了。
還是那個熟悉的銅麵人,但這一次,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帶著滔天的殺意衝下來。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像,俯瞰著這群渺小的獵物。
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他緩緩抬起雙手,握住了青銅麵具的邊緣。
“哢噠”一聲輕響,麵具被摘了下來。
麵具之下,沒有猙獰的怪物,沒有腐爛的血肉,而是一張臉。
一張與淩子風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唯一的區彆是,那雙眼睛裡沒有任何神采,空洞、死寂,宛如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