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超越了感官的注視,仿佛來自亙古的幽暗深淵,徑直烙印在淩子風的靈魂之上。
他看不見,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目光的源頭——就在他身前三步之遙的虛空裡,一個模糊的輪廓正在月色下緩緩凝實。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似有若無的燈油香,清冷而悲戚。
一個身著素縞的女子身影,如同從暈開的水墨畫中走出,她的身形半是凝實,半是虛幻,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
她沒有臉,五官的位置被一團柔和卻無法穿透的光暈所取代,那便是燈娘。
她無聲地飄近,伸出一隻近乎透明的手,掌心托著一縷比夜色更濃的黑發。
那發絲在夜風中紋絲不動,仿佛凝固了時光。
“這是我最後一縷念,能護你三息不滅。”燈娘的聲音並非從喉嚨發出,而是直接響徹在淩子風的腦海裡,帶著一種空曠而久遠的回音。
她將那縷黑發放進淩子風冰冷的掌心,觸感如同一塊融化的寒冰。
不等淩子風發問,她繼續低語:“心燈不在船腹,在你心裡。你一直都找錯了地方。”
淩子風的心臟猛地一縮。
“九燈守曾是九位守門人,”燈娘的聲音裡透著無儘的疲憊與哀傷,“他們不是死於封印,而是自願化燈。因為在他們心中,那盞燈,從未熄滅過。”
淩子風握緊了掌中那縷冰冷的發絲,一個顛覆性的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他腦中的混沌。
他聲音乾澀地問:“所以……隻要我還想救他們,隻要這念頭還在,燈就依然燃著?”
光暈組成的臉上,似乎有一個微不可察的點頭動作。
燈娘的身影開始變得更加稀薄,如同被風化的沙畫。
“可你閉眼時,我才敢亮。”她的最後一句話輕得像一聲歎息,隨即,連同那股燈油香,徹底消散在了冰冷的夜色裡。
淩子風僵立在原地,掌心的發絲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但他的心卻墜入了更深的冰窟。
閉眼時,才敢亮?
他生來便是盲人,他的眼睛,永遠都是閉著的。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淩子風?”蘇妤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帶著一絲警惕。
她一直覺得今晚的淩子風很不對勁。
他緩緩轉過身,麵向她的方向,動作精準得沒有一絲偏差。
蘇妤心中的疑竇更深了。
從進入這片鬼地方開始,淩子風的表現就超出了她的理解。
他雖然眼盲,卻總能精準地避開散落在營地裡的帳篷繩索和各種雜物,甚至有幾次,在沙暴來臨前,他能比任何人更早地判斷出風向的細微變化。
這絕不是單憑聽力就能做到的。
她一步步走近,目光銳利地盯著他那雙空洞的眼眸,試探著問道:“你能‘看’到?”
淩子風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
“我看不見光,也看不見你們所說的世界。”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虛劃,“但我能‘聽’到能量的流動。就像盲人聽雨,每一滴雨水從何處來,落向何處,都有它自己的軌跡和聲音。在這片沙漠裡,萬物都有自己的‘聲音’,風是,沙是,那些石像……也是。”
蘇告聽得脊背發涼,這已經超出了武學或感知的範疇,更像是一種天賦異稟的神通。
淩子風沒有再解釋,他徑直走向營地邊緣那九尊巨大的石像。
它們如沉默的巨人,在月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
他伸出右手,指尖泛起一層微不可見的漣漪,那是他的“破妄之觸”。
他依次撫過每一尊石像,感受著它們內部沉寂如死水的能量。
當他的手觸碰到最左側那尊石像時,他的動作停住了。
“就是它。”他低聲說。
蘇妤湊近看,那石像與其他的並無不同,同樣是滿布風沙侵蝕的痕跡,麵目模糊。
“它的眼睛,”淩子風的手指輕輕點在石像巨大的眼球上,“這裡的能量流動有滯澀感,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指尖發力,那顆磨盤大小的石質眼球竟發出“咯”的一聲,鬆動了分毫。
一縷微弱的光從縫隙中透出。
蘇妤倒吸一口涼氣,她看見眼球深處的眼窩裡,似乎嵌著一枚極小的東西。
“我需要你的幫助,”淩子風的聲音變得嚴肅,“我的力量會驚擾它,需要另一種溫和的能量作為引導,以共感共鳴的方式喚醒它。”
蘇妤沒有猶豫,立刻明白了該怎麼做。
她伸出自己的手,按照淩子風的指示,輕輕將指尖探入那鬆動的眼球縫隙,觸碰到了石像冰冷的眼窩。
就在她指尖觸及的瞬間,那枚藏在深處的東西仿佛受到了召喚,“嗒”的一聲輕響,從眼窩中脫落,掉在了沙地上。
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爆發出了一片柔和的光芒。
光芒在兩人麵前迅速延展,化作一道三尺見方的光幕。
光幕中,景象流動,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徐徐展開。
畫麵裡是一間霧氣繚繞的藥池,池水翻滾著詭異的暗紅色,無數珍稀藥材在其中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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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約莫五歲、瘦弱得不成樣子的男孩躺在池邊,雙目緊閉,氣息微弱,正是年幼的淩子風。
一位容貌溫婉、眼角卻刻著深深哀愁的女子跪在池邊,她淚流滿麵,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溫潤的玉符,小心翼翼地按在男孩的胸口。
“風兒,娘對不起你,”女子的聲音穿透時光,帶著令人心碎的哽咽,“從今往重後,你是守門人,不是病人。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