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巨門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獸正在勉力睜眼。
一道裂隙自中軸線緩緩撕開,門軸轉動的摩擦聲沉重得像是在研磨著古老的時光。
門縫開啟的瞬間,一股迥異於外界的、乾燥到極致的空氣倒灌而出,卷起地上的黃沙,卻並未向外擴散,而是如退潮般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回了門內。
沙塵散儘,門後的景象讓淩子風的呼吸驟然停滯。
那不是一條通道,也不是另一個空間,而是一片顛倒的世界。
一座宏偉的樓蘭古城幻影,以一種違反物理常理的姿態倒懸於上方,城市的輪廓在昏黃的光線下若隱若現,街巷、角樓、神廟的剪影清晰可辨。
而他們腳下所謂的“天空”,則是一片混沌的漆黑,蒼穹之上裂開了九道狹長的光痕,像是被神隻用巨刃劃破的傷口,散發著幽冷而死寂的光芒,猶如九盞從天國垂落的巨型燈盞,無聲地審視著下方的一切。
淩子風胸口的心燈從未如此灼熱,那股力量不再是溫和的指引,而是一種近乎焚心的焦灼,與天空中的九道光痕遙相呼應,產生了某種痛苦的共鳴。
每一道光痕,都像一根釘子,深深楔入他的靈魂。
他終於明白了。那扇門,從來就不是出口。
“門不是出口,”他的聲音乾澀得如同被風化的岩石,“是牢籠——它把最想救的人,關在了裡麵。”
話音未落,一隻微涼的手突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蘇妤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眼神清澈而堅定:“讓我跟你進去。”
淩子風幾乎是本能地搖頭,語氣不容置疑:“不行。這扇門隻認可守門人的血脈,外人踏入,會在瞬間被法則碾為塵埃。”
蘇妤卻笑了,那笑容在如此詭異的環境下,竟帶著一絲令人心安的暖意。
“可我能‘記住’你。”她直視著淩子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門內的法則會扭曲你的感知,會讓你迷失在幻象裡。若你迷失,我就用我們之間的共鳴,把你從深淵裡拉回來。”
不等淩子風反駁,她迅速從發間抽出一縷青絲,那烏黑的長發在她白皙的指間纏繞,隨即被她塞進了淩子風滾燙的手心。
發絲觸手的瞬間,帶來一絲奇異的清涼。
“發為念,血為契——”她的指甲劃破指尖,一滴血珠滲出,染在發絲之上,瞬間便被吸收殆儘,“現在,我也成了一盞燈,一盞為你而亮的引路燈。”
淩子風握緊了那縷頭發,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體溫與決意,像一道無形的鎖鏈,將兩個世界的他們緊緊相連。
就在這時,燈娘最後一縷近乎透明的殘念從心燈中飄出,她虛幻的身影帶著無儘的慈愛與悲傷,輕輕地、輕輕地在淩子風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冰冷的吻。
“你母親沒能完成的,現在由你來完成。彆怕裡麵的黑暗,孩子,我們……我們所有人,都在你的燈裡。”
話音消散,她的身影化作最後一縷純粹的光,決然地融入了淩子風胸口的心燈之中。
刹那間,心燈原本幽藍的火焰猛地一縮,再綻放時,已然化作一片璀璨的金色。
更詭異的是,那金色的火焰竟開始低語,不再是單一的聲響,而是九個不同聲調的古老聲音在交織、在重疊,齊聲誦讀著一段晦澀難懂的封印咒文。
“吼——!”
一聲非人的咆哮打斷了這片刻的溫情。
九燈守信使,那個由無數怨念與執念聚合而成的石人,竟在此時擋在了緩緩開啟的青銅門後。
它用那岩石般的雙臂死死撐住巨大的門框,阻止著巨門閉合的趨勢。
“我曾是逃兵,今日……為守門人。”它發出沉悶的嘶吼,龐大的石軀上迸裂開無數蛛網般的裂痕,金色的光芒從裂縫中噴薄而出。
它的身體在瓦解,構成它眼球的兩顆光珠驟然脫落,精準地嵌入了即將合攏的門縫之中,化作兩顆璀璨的鉚釘,硬生生撐出了一道短暫的屏障。
“三息……我隻能……為你擋三息!”
石軀轟然崩塌,化作漫天飛散的光點。
淩子風深深地看了那光點消散的地方一眼,沒有言語,所有的感激與敬意都凝聚在那個眼神裡。
他毅然轉身,不再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入了那片顛倒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