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漫過耳畔時,淩子風的睫毛顫了顫。
他本以為會冷,可鏡湖的水竟是溫的,像極了藥經閣後那口終年不凍的溫泉——小時候他總在裡麵泡藥浴,母親會蹲在石沿上給他搓背,指甲蓋沾著中藥汁的苦味。
但此刻,那點溫度裡裹著黏膩的重量。
他望著上方逐漸合攏的水麵,天光被切割成細碎的金箔,最後一絲亮芒消失時,黑暗突然變得具象,像有人用浸了水的棉絮捂住了他的眼。
咚——
心跳聲撞在耳膜上,一下比一下清晰。
他這才驚覺自己還在下沉,靴底擦過湖底的碎石,沙礫簌簌落在手背。
正想調整呼吸,身側忽有微光流轉,三團豆大的螢火從四麵八方飄來,在他眼前凝成三個半透明的孩童模樣。
左邊的小童穿著褪色的僧袍,右眼角有道淺疤——是複仇殘念的影子;中間的裹著血汙的衝鋒衣,指節還攥著斷鉗的虛影——是守護殘念;右邊的最淡,像被水衝散的墨,唯剩一雙眼與他如出一轍的清冷——是冷漠殘念。
淩子風下意識抬手,指尖穿過複仇小童的胸口。
預想中的虛無感沒有傳來,反而是一團暖融融的熱流順著指縫鑽進來,像極了小念雪冬天往他手心裡塞的烤紅薯。是你們?他啞聲問,喉間泛起鐵鏽味,不知是湖水滲進來,還是剛才墜橋時咬碎了舌尖。
三影小童沒有回答,隻圍著他轉了個圈,最後停在他左右肩與心口的位置。
破妄之墟突然在識海深處震動,他眼前閃過灰白的裂痕,那些裂痕竟隨著心跳的節奏一張一合,像某種古老的脈搏。
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聽見裂痕裡傳來細碎的呢喃,像是很多個淩子風在說:彆怕,我們都在。
嘩啦——
湖底傳來石屑摩擦的聲響。
淩子風仰頭,看見一道青黑色的石門正從淤泥裡升起,門楣上的樓蘭古文爬滿蟲蛀般的痕跡,中央卻用現代漢字浮著一行血字:入城者,以憶為祭。
彆信!
尖銳的咳聲突然刺破水幕。
淩子風轉頭,透過渾濁的湖水,他看見蘇妤跪坐在湖岸的石欄邊,發梢滴著血,左眼的暗紅瞳仁裡泛著細碎的光——那是心燈之種受損後,預見能力的殘響。
她的手指深深摳進石縫,每說一個字都像在撕自己的喉嚨:每走一步......都會丟一段過去......你若忘了她,誰還能認你?
最後那個字尾音發顫,混著血沫噴在石麵上,綻開一朵扭曲的花。
淩子風的瞳孔驟縮——蘇妤預見的,是他記憶崩解的畫麵?
臘月初七......臘月初七......
另一個聲音從更遠的沙岸傳來。
安靜癱在地上,原本蒼白的臉此刻泛著病態的潮紅,指尖深深摳進沙地,指甲縫裡滲出的血在沙粒上洇出暗紅的線。
她的嘴唇動得很快,像是怕慢一秒,那四個字就會從腦子裡溜走。
淩子風突然想起,臘月初七是小念雪的生日——原來安靜拚儘全力記住的,是他最寶貝的人的生辰。
湖底的水壓突然加重,壓得他肩胛骨生疼。
淩子風低頭看向胸口,防水袋裡的手機還在震,視頻裡小念雪的聲音被湖水濾得模糊:哥哥看!
兔子會跳!他摸了摸防水袋的邊緣,那裡被他用斷鉗劃了道淺痕——這是他和妹妹最後的聯結,比任何記憶都深。
石門完全升起的瞬間,傳來鎖扣崩斷的輕響。
淩子風握緊斷鉗,金屬柄硌得掌心生疼。
破妄之墟又震了,這次他看清了裂痕裡的畫麵:三道殘影分彆踏向石門,一個揮鉗強攻,一個繞到門側摸索機關,一個貼著地麵潛行。
可剛走三步,殘影的腿就開始透明,教小念雪寫字時沾了墨的手、妹妹第一次喊時撲進他懷裡的溫度、父親在直升機裡敲舷窗的表情......這些碎片像被風吹散的紙灰,從殘影身上簌簌掉落,沉入湖底的淤泥。
夠了。淩子風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中的灰白裂痕竟淡了些。
他能感覺到,那些被預演消耗的記憶正在抽離,像有人用細針慢慢挑他的神經。
可當他想起小念雪舉著畫紙說這是哥哥和我時,胸腔裡突然騰起一團火,燒得那些裂痕滋滋作響。
他抬起斷鉗,鉗尖對準石門的縫隙。
湖水在他身周形成小小的漩渦,三影小童的光更亮了些,像三盞小燈貼在他的肩側。
蘇妤的咳聲還在繼續,安靜的呢喃已經變成了哭腔,可這些聲音都被他的心跳蓋過了——咚,咚,咚,每一聲都在說:我記得她,我記得。
我不預演了。他對著石門輕聲說,斷鉗輕輕抵在門縫上,我親自走。
石門突然發出嗡鳴,門楣上的血字開始扭曲,像被水浸了的墨跡。
淩子風的後頸突然泛起涼意,那裡有道刀疤,是五年前為救小念雪擋刀留下的——此刻,那道疤竟在發燙,像被誰按了快進鍵,把當年的疼痛、恐懼、還有抱著妹妹狂奔時的心跳,全灌進了他的血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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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湖水湧進鼻腔的瞬間,他聽見石門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那聲音很輕,像極了小念雪踮著腳偷溜進他房間時,拖鞋拍在地板上的聲。
淩子風的手指微微發顫,卻還是用力推了推石門。
門縫裡漏出一線光,不是金色,不是白色,是小念雪畫本裡那種暖融融的橘色。
門縫裡漏出的橘色光裹著細沙撲在淩子風臉上時,他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
指尖抵著石門的瞬間,某種黏膩的觸感順著金屬斷鉗爬進掌心——像無數根透明的絲線正往他指甲縫裡鑽,每一根都拴著記憶的碎片。
吱呀——
石門開的刹那,淩子風的太陽穴猛地一跳。
第一波刺痛從後頸刀疤處炸開,那是五年前替小念雪擋刀留下的舊傷,此刻卻像被人用燒紅的鐵簽反複戳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