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蹌著邁出左腳,鞋底碾過不知是沙粒還是記憶碎屑的東西,耳中突然響起父親臨終前的喘息聲:小風...爺爺在...保險櫃第三層...
聲音戛然而止。
淩子風瞳孔驟縮——他竟忘了父親的手當時有多冷。
記憶裡隻剩一片模糊的白,像醫院床單,卻沒有溫度。
第二腳落下時,破妄之墟在識海深處發出蜂鳴。
這次是爺爺的聲音,帶著老煙槍的沙啞:破妄需破執,墟空方見真...口訣的尾音被撕成碎片,連帶著爺爺教他時布滿老繭的手掌撫過他額頭的觸感,一並沉進了意識深淵。
淩子風的呼吸開始急促。
他能感覺到那些絲線拽得更緊了,每走一步都像在扯斷自己的神經。
第三步,他想起小念雪第一次學畫時把蠟筆塞進他鼻孔的惡作劇;第四步,想起妹妹發高熱時他背著她跑過三條街找診所,汗水浸透的衣領貼在後頸的癢;第五步,他突然頓住,喉間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花。
我...有個妹妹...他踉蹌著扶住牆,牆麵卻軟得像被水泡爛的紙,她叫...她叫...
肩上微光驟閃。
分影童·守護的殘念突然從他左肩浮起,本就淡弱的身影此刻幾乎透明,卻強撐著用僅剩的意識發出細若蚊蠅的聲音:念雪...彆忘了念雪。
念雪!淩子風咬破舌尖,鐵鏽味在口腔裡炸開。
他抓著自己的頭發嘶吼,指縫間滲出的血滴在地上,我妹妹叫念雪!
她...她生日是臘月初七!
話音未落,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青灰色的石牆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間熟悉的小屋。
原木茶幾上擺著半融化的冰淇淋,牆麵上貼滿歪歪扭扭的蠟筆畫——最中間那張畫著兩個手拉手的小人,一個戴僧帽,一個紮羊角辮,旁邊用拚音歪歪扭扭寫著哥哥和雪雪。
哥哥!
脆生生的童音從門後傳來。
淩子風轉頭,看見紮著羊角辮的小念雪正從裡屋跑出來,紅色棉襪踩在地板上發出吧嗒吧嗒的響。
她懷裡抱著那隻掉了一隻耳朵的布兔子,撲進他懷裡時,發頂的草莓發夾蹭過他下巴,是記憶裡甜絲絲的奶香味。
淩子風的手臂不受控製地抬起來,幾乎要把她緊緊摟進懷裡。
可就在觸碰的瞬間,破妄之墟突然劇烈震顫。
他瞥見小女孩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黑霧——像有人往清水裡滴了墨,轉瞬即逝。
你不是她。他聲音發顫,卻猛地推開幻象。
哥哥?小念雪仰起臉,眼睛裡的黑霧開始翻湧,我是雪雪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淩子風後退兩步,斷鉗在掌心攥出深深的月牙印。
他想起蘇妤說過的話:幻境會挑你最軟的地方紮。而小念雪,是他最軟的軟肋。
她不會在這兒等我。他盯著幻象逐漸扭曲的臉,真正的念雪...現在應該在學校等我去接她放學,書包裡還塞著我今早給她裝的小熊餅乾。
話音剛落,小屋轟然碎裂。
無數黑色的影子從牆縫裡湧出來,尖嘯著撲向他——是影飼者。
淩子風反手甩出斷鉗,鉗尖擦過最近的影飼者時,心燈之種受損後殘留的微光突然從斷鉗縫隙裡滲出來。
那些影子觸到光的瞬間發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青煙消散。
原來...他喘息著扯回斷鉗,心燈殘火能照破影飼者的本體。
最後一道影飼者被燒儘時,麵前的空間再次扭曲。
倒懸城的輪廓從虛空中浮現,街道像被按進鏡麵的倒影,青石板路懸在頭頂,燈籠卻垂在腳邊,暖黃的光雨般落下來,在他腳邊積成小小的光潭。
鏡啞僧的最後一麵古鏡漂浮在城門前,鏡麵映出一位白眉老者的麵容——是淩子風的曾祖父,與家族畫像上的模樣分毫不差。
你已無名無憶。鏡中人的聲音像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若再進一步,連淩子風也將不存。
淩子風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
掌心裡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正在發光——那是小念雪兩歲學步時,抓著他的手摔倒,指甲深深摳進肉裡留下的。
當時他疼得倒抽冷氣,小念雪卻嚇得直哭,邊哭邊用口水給他。
他輕輕撫過那道疤,指腹傳來細密的刺痛。我忘了她的生日...他對著古鏡低語,忘了父親的手有多冷,忘了爺爺的口訣怎麼念。
但我記得這道傷。
隻要我還能感覺到疼,他抬起頭,眼底的灰白裂痕裡跳動著灼灼的光,我就還在。
鏡中人的麵容泛起漣漪,古鏡地裂開一道縫。
淩子風深吸一口氣,抬腳跨進倒懸城的門檻。
身後突然傳來冰層碎裂的脆響。
他回頭,看見鏡湖的水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蘇妤的咳聲、安靜的呢喃、三影小童的微光,都被封在透明的冰裡,像一幅靜止的畫。
倒懸城的街燈在他頭頂亮起。
淩子風抬頭,看見逆懸的街道上,燈籠的光正從漫上來,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風穿過城門時,他聽見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不是小念雪的,是某種更沉重、更古老的東西,正順著倒懸的街道,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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