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站裡麵隱約傳來磅秤砸在麻袋上的沉悶響聲,還有工作人員不耐煩的吆喝:“下一個!快點!證呢?拿穩了!”
不知過了多久,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林向陽,終於挪到了糧站的門檻邊。
裡麵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靠牆搭著棚子,地上散落著些零星的糧食顆粒。
最裡麵,一張厚實的木桌子後麵,坐著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臃腫的藍色棉製服,戴著一頂同樣油膩的藍色棉帽。
他臉龐浮腫,眼皮耷拉著,手裡拿著一支禿了毛的毛筆,正蘸著紅墨水在一個厚厚的本子上慢吞吞地畫著什麼。
他旁邊站著個年輕些的,負責過秤。
輪到他們前麵的一個老漢了。
他哆哆嗦嗦遞上糧本。
桌後的男人眼皮都沒抬,隨手翻到某一頁,掃了一眼,用那支禿筆在本子上劃了一道,懶洋洋地拖著長腔:“老張頭,粗糧,十八斤。”
領撫恤糧那聲音像是被凍住了,毫無起伏。
過秤的青年麻利地把糧食倒進老漢張開的麻袋裡。
老漢千恩萬謝,佝僂著背,緊緊抱著那點救命的糧食,幾乎是踉蹌著擠出人群。
林曉梅深吸一口氣,像是要上戰場,把懷裡緊緊捂著的糧本掏了出來,雙手捧著,遞到那木桌邊緣,聲音因為緊張而發顫:“同誌…我們…領撫恤糧…”
桌後的男人終於抬起了眼皮。
那是一雙混濁、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帶著長期麵對饑餓人群的冷漠和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厭煩。
他目光掃過林曉梅,掃過她身後凍得小臉發青的林曉雨、梗著脖子的林衛國,最後落在臉色蒼白的林向陽身上。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接過糧本,動作帶著一股公事公辦的粗魯,翻開。
當看到“撫恤糧”那一欄時,他翻頁的手指頓住了。
混濁的目光再次抬起,這次帶著點審視,像在掂量一堆麻煩。
“林家的?”他聲音依舊平板。
“是,同誌。”林向陽往前站了一步,把曉梅稍稍擋在身後。
男人沒再說話,低頭,用那支禿筆在糧本上“撫恤糧”對應的格子裡,重重地劃了一道粗粗的紅杠。
然後,他合上糧本,隨手往桌角一丟。
那動作,隨意得像丟掉一張廢紙。
“沒了。”他吐出兩個字,眼皮重新耷拉下去,不再看他們,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熱水。
沒了?!
這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子彈,狠狠撞進林向陽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