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來得更遲緩一些。
料峭的寒風依舊盤踞在四九城的大街小巷,不肯輕易退去,唯有牆角磚縫裡頑強鑽出的幾抹嫩綠,昭示著季節不可逆轉的更迭。
林家屋簷下,“向陽互助組”的牌子經過一段時間的風吹日曬,邊緣已微微卷曲,卻不再像初掛時那般引人非議。
連續為機械廠宿舍維修門窗的穩定收入,以及偶爾接到的鄰裡修補活計,像涓涓細流,雖不洶湧,卻持續地滋養著這個曾經乾涸的家庭。
那堆曾被王翠花嗤之為“破爛”的自行車零件,在林向陽靈巧的雙手和曉梅日益精進的“盤活”策略下,也已消化近半,轉化為家庭賬本上一個個紮實的數字。
生活仿佛駛入了一條相對平緩的河道,不再有驚濤駭浪,隻有日複一日的勞作、學習和對未來的精打細算。
曉梅的成績在班級裡一騎絕塵,衛國在大哥的引導下,對機械結構的興趣與日俱增,連最枯燥的識字課也能耐著性子多坐一會兒。
曉雨則像一株汲取了足夠養分的小苗,臉上的怯懦漸漸被屬於這個年紀的活潑取代,隻是那雙過於清澈的眼睛,依舊保持著對周遭細微動靜的敏銳捕捉。
然而,林向陽心中那根關乎長遠發展的弦,從未放鬆。
他深知,眼下的安穩如同河麵的薄冰,看似平靜,卻承受不住更大的風浪或更沉重的期望。
弟妹們的未來,尤其是曉梅那顯而易見的學術天賦,絕不能困於這方寸大院,被眼下這“手藝活”的溫飽所局限。
知識,係統性的、更高層次的知識,才是打破階層壁壘,真正掌控命運的鑰匙。
他的目標,早已越過糊口謀生的矮牆,投向了更遠的地方——高中,乃至大學。
這個念頭,在夜校的燈光下,在翻閱曉梅帶回來的、對他來說過於淺顯的小學課本時,變得愈發清晰和迫切。
他需要一個更廣闊的平台,一個能係統學習數理化,能接觸到更前沿知識,能為那個遙遠但終將到來的“春天”積蓄力量的環境。
但橫亙在他麵前的,是第一道看似難以逾越的鴻溝——年齡。
他已年滿十七歲。
在這個掃盲運動方興未艾、義務教育尚未普及的年代,十七歲,意味著早已超過了正常升入高中的年齡線。
絕大多數同齡人,要麼已進入工廠學徒,要麼在家務農,要麼就像他之前一樣,在生存線上掙紮。
按部就班地參加小學畢業考,再升入初中,對他而言,時間成本高昂到無法承受。
他需要一條捷徑,一個能讓他直接叩開高中大門的契機。
“什麼?你想直接考高中?”
當林向陽在一個晚飯後,將自己的想法向弟妹和盤托出時,最先驚呼出聲的是曉梅。
她放下正在核算的賬本,大眼睛裡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大哥,高中……那不是要念完初中才能考嗎?你……你連小學畢業證都還沒有啊!”
曉梅的邏輯清晰而直接,點出了最核心的障礙。
衛國正拿著一個林向陽給他做的、用於理解杠杆原理的簡易模型擺弄,聞言抬起頭,甕聲甕氣地說:“大哥,上學多沒勁,還不如咱們一起修東西掙錢。”
在他樸素的認知裡,能掙錢養家就是最大的本事。
連曉雨也放下手裡的炭筆,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問:“大哥要去很遠的地方上學嗎?那晚上還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