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帶來的喧囂與榮光,並未隨著暮色一同沉入黑夜,反而像一層無形的、躁動的薄膜,籠罩在林家小屋的周圍。
林向陽躺在炕上,黑暗中睜著眼睛,耳邊似乎還回響著白日裡那些紛至遝來的讚譽與鄰居們熱情卻略顯過度的關懷。
弟妹們均勻的呼吸聲在身側響起,他們或許已沉入夢想,夢裡是大哥帶來的榮耀與安全感。
但林向陽的心,卻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懸著,晃晃悠悠,無法踏實落地。
錢叔那意味深長的笑容,王翠花家反常的寂靜,還有地窖入口那道幾乎微不可察、卻被他敏銳捕捉到的刮蹭痕跡……
這些碎片化的疑點,在寂靜的黑夜裡被無限放大,拚接成一幅潛藏著危機的模糊圖景。
名聲是蜜糖,也是漩渦。
他深知,自己這個“典型”被樹立得越高,聚焦而來的目光就越複雜,其中必然混雜著審視、嫉妒,乃至不懷好意的窺探。
他輕輕翻了個身,麵朝牆壁,手指在冰冷的土炕上無意識地劃動著,腦海中反複推演著各種可能性,以及對應的應對之策。
地窖裡的“實驗室”,那些德文書籍、“盾”字冊子、德國相機,還有那本俄文《無線電原理》……這些是他的底牌,也是絕不能暴露的軟肋。
必須更加謹慎,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要聽清冰層下的動靜。
窗外,萬籟俱寂,隻有寒風偶爾掠過屋簷,帶起一絲嗚咽。
就在這極致的安靜中,一種極其輕微、不同於風聲的“沙沙”聲,極其突兀地鑽入了林向陽高度戒備的耳膜。
不是老鼠啃噬,不是風吹落葉。
那聲音……更像是什麼東西,極其小心地、一下下刮擦著窗欞上糊著的舊報紙!
林向陽的呼吸瞬間屏住,全身肌肉繃緊。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著原有的姿勢,連呼吸的頻率都控製在最緩,將所有感官都集中向聲音的來源——那扇朝向院子、糊著厚厚舊報紙的木格窗。
黑暗中,他睜大眼睛,死死盯著窗戶的方向。
一下,又一下……那刮擦聲極有耐心,間隔規律,仿佛在試探,又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
是誰?王翠花按捺不住,想用這種下作手段嚇唬人?
還是……錢叔終於有所行動?
林向陽的心跳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
他輕輕吸了口氣,用微不可聞的動作,極其緩慢地將手伸向炕沿下方——那裡,他事先用繩子係了一個小小的鈴鐺,繩子的另一端,隱秘地連接著窗戶內側一個簡易的機關。
一旦有人從外麵大力推搡或者破壞窗戶,鈴鐺便會發出聲響。
這是他利用有限材料設置的又一道簡陋防線。
此刻,他輕輕握住了那個冰涼的鈴鐺,防止它因意外而作響。
時間在死寂與那規律的刮擦聲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林向陽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種敵暗我明、被動等待的煎熬。
突然,刮擦聲停止了。
緊接著,是一種更輕微、幾乎與環境融為一體的腳步聲,似乎正從窗下慢慢移開,朝著屋門的方向而去。
林向陽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對方的目標改變了!
他無聲地吸了口氣,用最小的動作,如同暗夜中潛行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滑下土炕,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沒有去點燈,也沒有驚動熟睡的弟妹,隻是憑借對屋內環境的熟悉,弓著身子,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挪到了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