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收起筆,把最後一份《維護小組責任書》夾進筆記本。趙鐵柱拍了拍他的肩,轉身朝工地走去,背影被斜照的夕陽拉得老長。公告欄上新貼的排班表在風中輕輕晃動,紅紙黑字映著晚霞,像剛蓋上的印章。
他沒急著回村委會,蹲下檢查腳邊一個檢修口蓋板是否鎖緊。指尖觸到金屬邊緣,確認無鬆動後才站起身。袖口沾著白日施工時蹭上的灰泥,他沒去擦,隻是把筆記本塞進外套內袋,朝村部方向走。
天色漸暗,曬穀場空了下來。幾隻雞從竹樓底下鑽出,咕咕叫著往窩裡趕。路過村衛生所外牆時,一個人影從牆角閃出來,腳步遲疑地攔住他麵前。
是李二狗。
他穿著件冼得發白的夾克,領子翻起來遮住半邊臉,左手插進口袋裡,右手握著一部舊手機。看見陳默眼神掃過來,他喉嚨動了動,沒說話,先左右看了看。
“有事?”陳默停下。
李二狗低頭,聲音壓得很低:“我拍了點東西,你要不要看?”
陳默沒應,隻盯著他。風吹過巷口,卷起一縷塵土,在兩人之間打了個旋。
李二狗終於掏出手機,屏幕亮起,遞過來。動作很慢,像是怕驚動什麼。
陳默接過,拇指滑動兩下。第一張照片是夜景,角度隱蔽,從河岸灌木叢後拍攝。一條暗管埋在石縫間,末端接向下遊河道。第二張放大了出口位置,黃褐色的液體正噴湧而出,水麵泛著油光。第三張是岸邊取樣點,瓶子裡多水渾濁發綠,旁邊放著一隻死魚,眼睛已經潰爛。
他翻到最後,定格在一張廠區角落的照片上,排汙口上方有塊繡蝕的標識牌,依稀能辨出“宏達”二字。
“什麼時候拍的?”他問。
“前天夜裡。”李二狗收回手機,抱在胸前,“我在那邊轉悠,本來想看看有沒有值錢的設備可拆……結果看見幾個穿工服的往車裡搬桶,半夜往河裡倒。”
陳默點頭:“你拍了多久?”
“斷斷續續三晚上。”他搓了搓手,“我都存著,還有視頻。”
“為什麼不早說?”
“說了誰信?”李二狗冷笑一聲,“我又不是好人。再說……他們廠裡有人認得我,“我爸以前當過廠長,我現在進去,等於自投羅網。”
陳默沉默片刻:“你想怎麼樣?”
“十萬。”他直視過來,“現金,不報警。照片歸你,我拿了錢就走,以後青山村的事跟我沒關係。”
陳默沒笑,也沒反駁。他從兜裡摸出打火機,借著火苗看了看手表——九點十七分。然後抬眼看著李二狗:“你爸當年建這廠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咱們青山村的水,養人也養命’。你還記得嗎?”
李二狗一愣,眼神閃了一下。
“你現在手裡這些東西,”陳默繼續說,“不是籌碼,是證據。十萬塊買不了你清白,更買不回這條河的乾淨。你要是真想脫身,就得做件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事。”
“那你給不給錢?”李二狗聲音有點抖,“我不圖彆的,就想換個地方重新開始。”
“錢我不給。”陳默語氣平靜,“但這事我接了。從現在起,你不再跟那廠有任何往來,不再拿他們一分錢,我就保你安全。照片和視頻交給我,我會處理。不會提你的名字,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是你拍的。”
李二狗咬著牙,手指摳著手機邊框:“萬一他們查出來呢?”
“不會。”陳默說,“我會用匿名方式提交,不留痕跡。而且——”他頓了頓,“咱們村已經有監控係統,民宿改造期間裝的。你那天出現在河邊,可能已經被拍到了。與其讓他們以為是偷盜,不如讓我替你說清楚,你是發現問題的人。”
李二狗怔住,抬頭看他。
“你不是非得當壞人。”陳默低聲說,“你爸做過錯事,但你還能選。”
巷子裡靜了幾秒。遠處傳來狗吠,接著是一陣關門聲。
李二狗終於把手機遞過去,卡槽彈開,取出內存卡,放在陳默掌心。“都在裡麵。”他說,“視頻有四段,最長的一段十七分鐘,拍到他們換班時偷偷換洗反應池。”
陳默收好卡,放進防水袋,又塞進筆記本夾層。“你回去吧。記住我說的,彆在靠近那個廠。”
“你不說是我說的?”他又問了一遍。
“隻要你守信。這事就隻有我們兩人知道。”
李二狗點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忽然停住:“……村裡孩子還在喝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