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自他緊閉眼角滑落的淚,像一顆冰冷的隕石,砸在曹詩琪的心湖,沒有驚濤駭浪,卻讓整片水域都為之震顫、改道。它無聲地宣告著,這個看似堅不可摧的男人,內裡早已是一片被痛苦蝕刻得千瘡百孔的廢墟。
她沒有動,依舊坐在冰冷的地毯上,仰頭看著床上那個陷入昏睡或許是藥物作用)的男人。他眉宇間的刻痕即使在睡夢中也未完全舒展,蒼白的臉上殘留著淚痕乾涸的微弱痕跡,脆弱得不堪一擊。
空氣中濃重的藥味和消毒水氣息,混合著他身上清冽又苦澀的味道,構成一種奇異而壓抑的氛圍。那首《海底》的餘韻仿佛還纏繞在房間的角落,帶著她剛才不自覺投入的、真實的悲涼。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徹底暗沉下去,城市華燈初上,霓虹的光影透過未完全拉攏的窗簾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斑駁。
沈屹舟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但依舊淺促。
曹詩琪動了動有些僵硬發麻的腿,準備起身離開。目光無意間掃過他搭在深色絲絨薄被外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隻是此刻因為虛弱和輸液,手背顯得有些蒼白浮腫,貼著白色的醫用膠布。
她的視線,定格在他左手無名指上。
那裡,戴著一枚戒指。
款式極其簡潔,甚至可以說樸素。隻是一個光滑的、沒有任何花紋的鉑金指環。與他平日裡所展現出的財富和權勢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件……舊物。一件被摩挲過無數次,邊緣都透出溫潤光澤的舊物。
以前,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在他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觀察過他。也或許是這枚戒指太過不起眼,總是被他冷硬的氣場和掌控一切的態度所掩蓋。
可此刻,在這昏暗的光線下,在這片彌漫著病痛與脆弱的空間裡,這枚樸素的指環,卻像一道微弱的、卻無法忽視的引信,驟然觸動了曹詩琪腦海深處某個塵封的角落。
一種莫名的、尖銳的熟悉感,如同細針,猝不及防地刺了她一下。
這戒指……
她蹙起眉,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體,想要看得更仔細些。
款式……材質……那種簡單到極致,卻又透著歲月沉澱感的樣子……
像。
太像了。
像她母親去世前,一直戴在手上,後來留給她作為念想的那枚戒指。
她母親那枚,也是這樣的光麵鉑金指環,沒有任何裝飾,隻是因為戴得久了,內圈有些細微的劃痕,外表卻愈發溫潤。
怎麼會……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攥緊,又驟然鬆開,留下空落落的、帶著不祥預感的後遺症。
沈屹舟的戒指……為什麼會和她母親的遺物如此相似?僅僅是巧合嗎?這種款式的戒指雖然經典,但也並非隨處可見……
一個荒謬的、卻又讓她脊背發涼的念頭,不受控製地鑽了出來——
這枚戒指,會不會……和“苑苑”有關?
是“苑苑”的遺物?他戴在手上,以示紀念和……懺悔?
這個猜測合情合理。可為什麼,偏偏和她母親的戒指如此相像?難道“苑苑”和她母親之間,存在著某種她不知道的聯係?
這個想法太過驚悚,讓她瞬間頭皮發麻。
她猛地搖頭,試圖驅散這荒謬的聯想。不可能。她母親隻是一個普通的、一生都生活在那個小縣城的女人,怎麼可能與沈屹舟、與那個叫“苑苑”的、葬身於這座城市江水的女孩產生關聯?
一定是巧合。隻是款式相近而已。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卻無法從那枚戒指上移開。它像一個沉默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符號,戴在沈屹舟修長卻無力的手指上,與他此刻的脆弱形成一種詭異的呼應。
她忽然想起,沈屹舟第一次在酒店套房遞給她契約時,他手上似乎就戴著這枚戒指。隻是當時她被五十萬的巨額數字衝擊得頭暈目眩,根本沒有留意這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