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那句帶著疲憊與妥協的“明天下午”,像一道最終落下的閘門,將曹詩琪懸蕩在恐懼與決絕之間的心,重重地砸進了冰冷的現實。沒有退路了。
這一夜,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又像是被驟然壓縮。她睜著眼,看著窗外天色由濃墨轉為灰白,腦海裡反複上演著各種混亂的場景——母親日記裡那潦草而不安的字跡,沈屹舟嘔出那口暗紅鮮血時灰敗的臉,濱江邊他錯認她時那狂亂絕望的眼神,還有那枚冰冷地圈在他指間、也仿佛圈住了兩代人命運的“永恒之環”。
第二天下午,天色陰沉得像一塊浸透了水的臟抹布,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那輛黑色的轎車準時出現在巷口,像一頭沉默的、通往未知終點的靈柩車。
陳峰站在車旁,臉色比天色更加晦暗。他替她拉開車門,在她坐進去時,極低地、飛快地說了一句:“醫生說他情況很不穩定,時間不多。”
這話像一塊冰,順著脊椎滑下。曹詩琪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疼痛來維持著表麵最後的鎮定。
車子沒有駛向那棟熟悉的奢華公寓,而是拐向了一條她從未走過的、更為幽靜的林蔭道,最終停在了一棟掩映在高大喬木後的、外觀簡潔卻透著森嚴氣息的白色建築前——一家頂級的私人療養院。
空氣裡消毒水的氣味遠比公寓裡濃烈,走廊空曠安靜,隻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在光潔如鏡的地麵上發出清晰而孤獨的回響。每一扇緊閉的房門後,似乎都藏匿著一段被病痛剝離的、無聲的人生。
陳峰引著她,停在走廊儘頭一扇加厚的、帶有觀察窗的房門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積蓄某種勇氣,才抬手,極輕地敲了敲門,然後推開。
房間很大,布置得卻不像病房,更像一間設施極其完備的起居室,隻是空氣中彌漫的各種監控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更濃鬱的醫藥氣味,無情地昭示著此地的性質。
沈屹舟躺在一張被各種管線環繞的醫療床上,比昨天更加消瘦,幾乎隻剩下一把骨頭架子,深陷在雪白的被褥裡。他的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青白,呼吸麵罩覆蓋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緊閉著的、眼窩深陷的眼睛,和那片失去了所有血色的、乾裂起皮的嘴唇。
各種各樣的監控導線從他病號服下延伸出來,連接著床邊那些閃爍著不同數據和曲線的屏幕。生命體征被量化成跳躍的數字和波動的線條,冰冷地展示著他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力。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兩個護士正悄無聲息地忙碌著,調整著輸液泵的速率,記錄著數據。看到陳峰和曹詩琪進來,醫生隻是抬了下眼皮,微微頷首,便繼續專注於手頭的工作,神情凝重。
陳峰對曹詩琪做了一個“請輕聲”的手勢,自己則退到了一旁,像一尊沉默的、憂慮的守護石像。
曹詩琪一步步,極其緩慢地,挪到床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裂的冰麵上,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就會驚擾了什麼,或者……踩塌了最後支撐著什麼的脆弱平衡。
她站在床邊,低頭看著這個曾經高大挺拔、冷硬如鐵、掌控著她一切恐懼與未知的男人,此刻像一件易碎的、布滿裂痕的瓷器,安靜地躺在那裡,僅靠著現代醫學的手段,勉強維係著那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生命之火。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混合著巨大的悲涼,洶湧地漫上她的心頭,衝垮了所有來時路上築起的、用於武裝自己的質問和決心。
她還能問什麼?
質問一個垂死之人,關於他與她母親的過往?質問那枚戒指承載的、是愛是孽?質問“苑苑”的死亡真相?
在他這副模樣麵前,所有尋求真相的執念,都顯得如此……蒼白,甚至殘忍。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醫生和護士完成檢查,低聲對陳峰交代了幾句,悄然退出了房間。
門被輕輕帶上。
房間裡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他通過呼吸麵罩傳來的、微弱而艱難的呼吸聲。
寂靜,像不斷上漲的潮水,淹沒了所有的空間。
忽然,床上的人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曹詩琪的心猛地一提。
沈屹舟濃密卻不再富有光澤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然後,極其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曾經深邃如古井、或冰封或狂亂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灰翳,失去了所有的神采,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一種……仿佛已經看穿了所有、正在緩慢與這個世界告彆的……空茫。
他的視線沒有焦點,茫然地在空中遊移了片刻,才終於,極其緩慢地,落在了站在床邊的曹詩琪臉上。
聚焦的過程顯得異常艱難。
他就那樣看著她,渾濁的眼底,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無法穿透的毛玻璃。
曹詩琪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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