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小風將那一盒豬肉、一袋麵粉、一把韭菜和幾顆雞蛋放在自己操作台上時,整個會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如果說之前他選擇普通食材做“開水白菜”還帶著一種“以簡馭繁”的哲學意味和技驚四座的懸念,那麼此刻,在決定最終冠軍歸屬、主題為“自由”的決賽上,他再次選擇了如此家常、甚至可以說是“廉價”的食材,這就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範圍!
“他……他拿豬肉和麵粉乾什麼?”
“還有韭菜?雞蛋?這組合……難道是……”
“包餃子?還是做麵條?”
“在決賽上包餃子?!我沒看錯吧?!”
“他是不是壓力太大,放棄治療了?”
“我的天!這可是爭奪‘金鼎獎’的決賽啊!他就用這些?”
嘩然之聲如同潮水般湧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質疑、不解、失望、甚至覺得被戲弄的憤怒,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就連一直力挺林小風的李默和小劉,也徹底傻眼了。
“餛……餛飩?”李默張大了嘴巴,幾乎能塞進一個雞蛋,“風哥!我的親哥!決賽啊!金鼎獎啊!你……你搞一碗餛飩?!這……這能行嗎?”
小劉也急得直跺腳:“風哥,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現在換還來得及!那邊有和好的高級麵點專用粉,有黑豬肉,有野生的蝦仁……”
張知味在最初的錯愕之後,爆發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充滿譏諷和快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林小風!我看你是江郎才儘,徹底瘋了吧!”他指著林小風操作台上的食材,笑得前仰後合,“一碗餛飩?你竟然想在決賽上,用一碗街邊攤幾塊錢的餛飩,來對抗我的‘八仙過海鬨羅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這次準備的,是一道傳說中滿漢全席裡的頂級大菜——“八仙過海鬨羅漢”!需要用到魚翅、鮑魚、海參、魚肚、火腿、蹄筋、竹蓀、羊肚菌等八種頂級山珍海味八仙),以及精心製作的羅漢餅一種以多種食材製成的寶塔形主體),工序極其複雜,寓意吉祥,氣勢恢宏,堪稱宴席菜中的集大成者!與林小風那寒酸的豬肉韭菜麵粉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彆!
評委席上,除了董老爺子依舊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外,其他幾位評委也都皺起了眉頭,互相交換著眼神,顯然對林小風的選擇充滿了疑慮和不解。在如此重要的決賽,拿出這樣一道看似毫無競爭力的家常菜,是不是太過兒戲了?
然而,麵對全場的嘩然、隊友的焦急、對手的嘲諷和評委的質疑,林小風卻仿佛置身於另一個靜謐的世界。
他輕輕撫摸著那塊普通的豬前腿肉,感受著其溫度和紋理;他抓起一把麵粉,任由那細膩的粉末從指縫間滑落;他嗅了嗅韭菜那特有的辛香;他掂了掂雞蛋那沉甸甸的分量。這些尋常之物,在他指尖仿佛被賦予了生命,與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共鳴。
他的內心,一片澄澈。
在剛才那漫長的沉思中,他回溯了自己兩世為廚的經曆。前世,他站在西餐的巔峰,追求極致的技巧、頂級的食材、完美的擺盤,贏得了無數的讚譽和米其林星星,光環加身,卻總覺得靈魂深處缺了一角。那種對“完美”近乎偏執的追逐,最終像一根繃緊的弦,在某次至關重要的評定中斷裂,也導致了他的重生。
今生,他從一家瀕臨倒閉的街邊小館“老爹飯館”起步,用一碗看似平凡卻蘊含深意的蛋炒飯征服了最初的食客,用實惠暖心的“窮鬼套餐”慰藉了無數疲憊的靈魂,更用化腐朽為神奇的“開水白菜”展現了中式烹飪的意境之美。他重新浸潤在市井的煙火氣裡,品嘗了人情的冷暖,也觸摸到了美食更深層的意義——那不僅僅是味蕾的享受,更是情感的紐帶,是記憶的載體,是平凡生活中的微光。
“美食的終極,是什麼?”他在內心再次叩問自己。
是炫技嗎?是奢華嗎?是完美無缺嗎?
不。
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了許多鮮活的畫麵:
是脾氣倔強的老爹林守拙,在嘗到他重生後做的那第一碗蛋炒飯時,那由暴怒轉為驚愕,再到眼眶微紅、強忍激動的複雜表情;
是美食評論家阿強,從最初的挑釁、質疑,到被“窮鬼套餐”征服,最後關掉直播,放下身段真誠讚歎的那一刻;
是隔壁燒烤攤的老王,每次送來食材換走吃食後,捧著空碗,意猶未儘咂著嘴的憨厚笑容;
是深夜裡,那些拖著疲憊身軀來到小店的人們,在吃到一口熱飯、喝到一口熱湯後,臉上不自覺露出的慰藉與放鬆;
甚至,是張知味在品嘗他那道返璞歸真的“開水白菜”時,那難以置信、道心幾乎破碎的慘狀……
這些看似零碎的片段,最終彙聚成一個清晰而堅定的答案。
“美食的終極,是連接,是慰藉,是幸福。”林小風在心中默念,仿佛有一道暖流滌蕩過全身,“而幸福,往往並不在遙不可及的山珍海味裡,它就藏在每一天、最尋常的一餐一飯之中。是清晨母親守在灶前煮的那碗氤氳著熱氣的白粥,是深夜回家時發現愛人特意留的那盞燈和桌上那碗溫著的湯,是童年巷口那家無論風雨永遠飄著香氣、需要排長隊才能買到的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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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巧、食材、意境,都很重要,但它們應該是通往‘幸福’的橋梁,是服務於‘人’的工具,而不應成為束縛廚心的枷鎖,更不應是烹飪的終極目的本身。”
“我重生歸來,擁有的最大財富,並非前世那些登峰造極的技藝——那些隻是‘術’;而是今生這重新活過、腳踏實地經曆市井煙火後,對‘人間至味’的重新領悟——這才是我的‘道’!”
“所以,在這最終的舞台上,在這以‘自由’為主題的較量中,我不要被所謂的‘決賽規格’束縛,也不要做什麼看似驚世駭俗、實則可能脫離日常的‘大菜’。我隻要遵從本心,做一碗最簡單,卻也最困難,能真正觸動人心的、能讓人吃到‘幸福’味道的餛飩。”
“用最極致的心意和沉澱兩世的廚藝,化至簡為至繁,融至味於至淡,將這人間最尋常、也最溫暖的滋味,毫無保留地呈現給所有人。”
“這,就是我的美食理念,就是我的‘自由’,就是我的廚道!”
心念通達,豁然開朗,再無一絲滯礙。
林小風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而堅定地掃過全場。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卻又清澈似山泉,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原本鼎沸的嘈雜聲浪,不由自主地漸漸低沉、平息了下去。
他完全無視了張知味那刺耳的嘲諷,隻是對著台下急得快要跳腳的李默和小劉,投去一個溫和而堅定的眼神,那眼神裡寫著:“相信我。”隨後,他轉向評委席,尤其是那位一直深不可測的董老爺子,微微頷首致意,姿態不卑不亢,充滿了自信。
接著,他不再理會外界的一切紛擾,沉穩地挽起袖子,走到水槽邊,用清水仔細洗淨雙手,再用潔白的毛巾緩緩擦乾每一個指縫。
決賽,正式開始。
他首先要做的,是——和麵。
隻見他取過那袋尋常的中筋麵粉,並非一股腦倒入麵盆,而是用手背輕輕敲擊袋身,讓麵粉如雪花般均勻灑落。他加入適量的清水,並非一次加足,而是分次少量,指尖在水中輕旋,感受著水溫與麵粉顆粒最初的接觸。他的動作看起來舒緩而富有韻律,不像是在進行一場緊張激烈的比賽,倒更像是一位匠人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每一次揉壓、折疊、推搓,都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圓融力道,麵團在他掌下漸漸變得光滑、柔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的氣息。
會場裡,越來越多的人被林小風這和麵的姿態所吸引。那是一種超越了技巧本身的美感,一種專注於創造、心無旁騖的沉靜力量。質疑聲漸漸被一種好奇的觀望所取代,所有人都想看看,他究竟能用這最普通的麵粉、豬肉、韭菜和雞蛋,變出怎樣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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