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燃料。
僅僅是察覺到書頁那幾乎不可辨的輕微顫動,僅僅是看到“高俅”二字墨色那微不足道的加深,就足以讓富英峰從絕望的泥潭中一躍而出,重新煥發出近乎偏執的活力。
他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胡亂咒罵,而是有了明確的方向和步驟——他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磨鑰匙的人”。
第一步:積蓄怒火。
他不再被動地等待憤怒自己湧上來,而是開始主動“收集”素材。他翻開那個記錄麵試失敗的筆記本,不再是以往那種麻木的登記,而是帶著強烈的情緒去“重溫”每一個細節:
“XX科技,HR麵試後再無音訊,連個拒信都懶得發。”——(冷漠的憤怒)
“YY集團,二麵官全程看手機,最後問‘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被輕視的憤怒)
“ZZ公司,實習期要求996,轉正後薪資砍半,還美其名曰‘福報’。”——(被剝削的憤怒)
他將這些具體的、鮮活的屈辱,與《水滸傳》中高俅的罪行——迫害王進、陷害林衝、貪贓枉法、荼毒百姓——強行關聯起來。在他的精神世界裡,那個肥胖的太尉,儼然成為了所有這些現代社會中“惡”的化身,是所有不公與壓迫的終極符號。
當怒火被醞釀、催化到一定程度,感覺胸腔快要被那股邪火燒穿時,他便會抓起那支快沒水的簽字筆,在那個“乾了高俅”的筆記本上,用力地寫下新的“行動宣言”。
字跡潦草,力透紙背,仿佛不是用墨水,而是用他燃燒的血液在書寫:
“高俅,等著,爺又來給你做麵部按摩了!”
“太尉府的酒好喝嗎?給你加點現代工業風味!”
“這次目標:讓高俅當眾摔個狗吃屎!”
每一次書寫,都像是一次戰前動員,一次靈魂的宣誓。他能感覺到,當筆尖劃過紙麵,他體內那股躁動不安的能量,似乎找到了一個傾瀉的出口,被引導、灌注到了文字之中。
在書寫完成的瞬間,趁著那股決絕的意誌和沸騰的怒火尚未消退,他立刻將手按在《水滸傳》上,指向“高俅”的名字,發出低沉而堅定的吼聲:
“開門!高俅!”
過程是枯燥且反複的。一次,兩次,十次……幾十次……
大多數時候,書頁依舊沉默。但偶爾,非常偶爾,在他情緒醞釀得極其飽滿、書寫時心無旁騖、召喚的時機恰到好處的那些瞬間,他能再次捕捉到那微弱的悸動——書頁似有若無的顫抖,墨色細微如蛛絲的變化。
這種反饋雖然微弱,卻如同在黑暗中跋涉的人看到了遠方燈塔一閃而過的微光,堅定了他走下去的信心。
他知道,這把“鑰匙”正在被慢慢打磨,那扇門,正在一點點被撬動。
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兩天。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完全沉浸在這種古怪的“修煉”之中。餓了就啃方便麵,渴了就喝自來水。他手臂上的傷口開始結痂,但精神卻處於一種高度亢奮和疲憊交織的奇異狀態,眼睛裡布滿了更密的血絲,但瞳孔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
隔壁的小情侶似乎已經認定他是個危險的瘋子,儘量避免與他打照麵。
富英峰毫不在乎。現實的規則和目光,對他已經失去了約束力。他的整個世界,都收縮在了這本舊書和那個筆記本之間。
第三天,傍晚。
夕陽的餘暉透過肮臟的窗戶,給房間內彌漫的灰塵鍍上了一層頹廢的金色。富英峰剛剛完成了一輪“修煉”,正癱在椅子上休息,感受著喉嚨的乾痛和精神的虛脫。
就在這時,手機不合時宜地尖銳響起——是網貸平台的催收電話。
他盯著屏幕上那個陌生的號碼,沒有接。但鈴聲固執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像一把冰冷的錐子,不斷鑿擊著他緊繃的神經,也將他好不容易暫時壓抑下去的現實焦慮,重新勾扯出來。
房租、欠款、生存壓力、渺茫的前途……所有這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煩惱,隨著這刺耳的鈴聲,如同潮水般洶湧回灌,瞬間淹沒了他。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暴戾之氣,不受控製地直衝頂門。這不是他刻意調動的、針對高俅的“定向憤怒”,而是一種對自身處境、對整個操蛋現實的、無差彆的、徹底的絕望和憤怒!
去他媽的簡曆!去他媽的麵試!去他媽的高俅!去他媽的一切!
他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雙眼赤紅,一把抓過桌上的筆記本和筆,甚至不需要任何醞釀,憑借著這股本能的總爆發,用幾乎要戳破紙背的力量,瘋狂地寫下了新的宣言:
“老子不過了!這就去汴京城門口撒泡尿!高俅你個龜孫有種來抓我!!!”
寫下的根本不是什麼計劃,而是最徹底的擺爛宣言和最原始的挑釁!
筆扔下的瞬間,他甚至沒有特意去指“高俅”的名字,隻是用儘全身力氣,對著那本《水滸傳》,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嘶啞的咆哮:
“開——門——!!!”
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開,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奇跡,就在這最不經意的、情緒最原始狂暴的時刻,發生了!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嗡鳴,陡然從書頁中傳出!
富英峰猛地瞪大了眼睛。
隻見書頁上,所有關於“高俅”的墨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瞬間蕩漾開來!墨色不再是微微加深,而是如同擁有了生命般,迅速從紙麵上“站立”起來,化作一條條歡快遊動的墨色小魚,速度快得帶起了殘影!
空氣中,那股消失了數日的、混合著陳年墨香、古老木材和淡淡檀香的奇異氣息,再次出現,並且迅速變得濃鬱!
墨色小魚們圍繞著一個無形的中心,開始了瘋狂的旋轉,一個逆時針的、深邃的墨色漩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擴大!
光芒,柔和而詭異的白光,再次從漩渦中心滲透出來,照亮了富英峰因極度激動而扭曲的臉龐!
成功了!
他成功了!
而且這次漩渦形成的速度,比第一次似乎更快!更穩定!
“哈哈!哈哈哈!”富英峰看著眼前這熟悉而又夢寐以求的景象,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癲狂的快意。
他沒有絲毫猶豫。現實的催債電話還在不知疲倦地響著,像為他鳴響的戰鼓(或者說喪鐘?)。
他一把抓過早已準備好的背包(裡麵除了筆記本和筆,這次他還塞了一小瓶辣椒水、一包縫衣針和一卷透明膠帶——這是他基於上次逃跑經驗升級的“裝備”),甚至連那半瓶用來“壯行”的二鍋頭都顧不上喝,朝著那已經擴張到一人多高、穩定旋轉的光明漩渦,如同撲火的飛蛾,再次埋頭衝了進去!
短暫的失重和流光溢彩的混沌感之後,雙腳再次踏上了實地的感覺傳來。
這一次,富英峰有了心理準備,雖然依舊踉蹌,但勉強穩住了身形,沒有摔倒。
他立刻警惕地環顧四周。
不再是雕梁畫棟的回廊,而是身處一條寬闊的、黃土夯實的大路邊緣。腳下是鬆軟的泥土和雜草,空氣中彌漫著塵土、牲畜糞便和一種……類似於燃燒秸稈的煙火氣。
耳邊傳來鼎沸的人聲、車輪碾過路麵的吱呀聲、商販的叫賣聲、騾馬的響鼻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嘈雜的市井氣息。
他抬起頭,然後,整個人都震撼地呆立當場。
眼前,是一座巍峨聳立的古代城池。
青灰色的城牆高聳入雲,牆體斑駁,布滿歲月的痕跡,卻依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巨大的城門洞開,仿佛巨獸的口腔,吞吐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馬。城門上方,巨大的牌匾上,兩個雄渾有力的繁體大字,在夕陽的餘暉下清晰可見:
“汴京”。
他真的來到了汴京城外!不是太尉府那種相對封閉的私人府邸,而是北宋王朝的心臟,萬商雲集、人口百萬的超級都市的大門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是穿越成功的興奮,是目睹曆史名城真容的激動,是擺脫現實壓抑的狂喜,更是他寫下那句“撒尿宣言”後破罐破摔的擺爛心態,在此刻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他感覺自己像個終於掙脫了所有韁繩的野馬,一股惡作劇的、想要在這曆史上留下更荒誕一筆的衝動,如同岩漿般噴湧而出!
去他媽的謹慎!去他媽的後果!
他就是要乾票更離譜的!
在周圍行人好奇、詫異、甚至帶著幾分警惕的目光注視下(他這身T恤牛仔褲運動鞋的打扮,在北宋無異於奇裝異服),富英峰猛地將背包甩到身前,快速拉開拉鏈,不是去找什麼武器,而是直接掏出了……那瓶二鍋頭!
他擰開瓶蓋,仰頭自己先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讓他咳嗽連連,眼淚都快出來了,但也讓他的血液更加沸騰。
然後,在汴京城門川流不息的人流旁,在無數道驚愕的目光聚焦下,他麵對著那巍峨的城牆,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
他一邊用儘平生最大的力氣,對著城門樓子方向,發出了石破天驚的怒吼,一邊實施了他在筆記本上“宣誓”過的行動:
“高俅!我*你大爺!爺爺我到此一遊!給你這破城門消消毒!!”
伴隨著這聲怒吼,他……真的開始解褲腰帶!
他要實踐他的“宣言”!在汴京城門口,留下他的“印記”!
這一刻,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城門口進出的百姓、商旅、士兵,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推車的停下了,挑擔的放下了,騎驢的勒緊了韁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如同看一個從十八層地獄裡爬出來的、失了智的妖魔般,看著這個衣著怪異、口出穢語、行為癲狂的“狂徒”。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富英峰那囂張到極點的怒吼聲,在城門洞子裡回蕩。
“嘩——”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
緊接著,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冷水,整個城門口瞬間炸開了鍋!
“瘋……瘋子!!”
“妖人!是前幾日太尉府那個妖人!!”
“快跑啊!妖人又來作祟了!!”
“褻瀆!這是褻瀆京師!快報官!!”
“守城的兵爺呢!快抓住這個狂徒!”
人群驚恐地四散奔逃,哭爹喊娘,亂成一團。車馬擁堵在一起,發生了碰撞和踩踏,場麵徹底失控。
富英峰看著這雞飛狗跳、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景象,看著那些人臉上純粹的恐懼和厭惡,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產生了一種病態的快感。
爽!
這才是真正的“整頓職場”!隻不過他的“職場”,是整個汴京城!
然而,他的快樂,依舊無比短暫。
“何方妖孽!膽敢在此放肆!!”
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從城門方向傳來。
隻見一隊頂盔貫甲、手持長槍樸刀的守城士兵,在一個隊正的帶領下,如同虎狼般從城門洞裡衝了出來!他們顯然早已被此地的騷亂驚動,此刻看到富英峰這驚世駭俗的舉動,更是目眥欲裂!
尤其是當那個隊正聽到人群中有人喊出“太尉府妖人”幾個字時,他的眼睛瞬間就紅了!天可見憐,自從太尉府出事,整個汴京的軍巡院、開封府都被折騰得雞飛狗跳,他們這些守城兵丁也沒日沒夜地被盤查、被訓斥,壓力巨大!
如今,這個讓整個京師震動、讓高太尉顏麵掃地的“正主”,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城門口來撒野?!這簡直是送上門的天大功勞!
“抓住他!死活不論!!”隊正聲嘶力竭地吼道,第一個挺槍衝了上來!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升官發財的錦繡前程在向自己招手!
富英峰的酒意和狂意,在看到那明晃晃衝過來的槍尖時,瞬間醒了一大半!
我操!玩脫了!
在太尉府,他麵對的是府內護衛,空間相對複雜,還有出其不意的優勢。可這裡是開闊的城門口!麵對的是一整隊如狼似虎、殺人不眨眼的正規軍!而且對方顯然已經收到了格殺勿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