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挽知第一次見到謝清勻的那天,並不是謝清勻第一次見到秦挽知。
謝清勻第一次見秦挽知有些久遠。
那天連綿雨初霽,天氣涼寒,青石板上還泛著濕漉漉的光。
他不知道她為何送完衣服沒有立時離開,也許下來沿湖轉了轉。
國子監門前,馬車簾櫳輕動,她掀開竹簾,俯身登車時,露出了半張瑩潤如玉的側顏,銀紅的裙裾在轅木上一閃,躲進車廂中消失不見。
他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何,隻是輕輕一瞥。
衝喜人選他並不知情,按部就班的與選中的新娘行了禮,直到第二日看到紅蓋頭下的真容,隻覺得幾分熟悉。
過了幾日才確定她就是來國子監給周榷送衣服的姑娘。
彼時周榷離開國子監已經半年之久。
秦挽知第一次來國子監找他的時候,他不可避免想到這件事。
一樣的等待,一如既往的蘭芷香。
慢慢的,這事反倒記得愈發清晰,他克製著不去在意,終歸隻是個香罷了。
再則,如今都是他給她置備,早不是周榷的那些東西。
他知曉周榷故意為之,他也認為自己不該因此生出波瀾,畢竟她喜歡。
場中沉寂,不覺都看向弄出聲響的謝清勻。
周榷這話聽起來有那麼幾分怪勁,其餘人都不敢多言,畢竟官職沒有兩位的高,關係也沒有兩位的近。
謝清勻直迎周榷的目光,淡笑:“表舅說得不錯,四娘也與我提起過。”
語聲輕飄飄的,反倒一聲表舅引起更多的注意,這個象征著身份的稱呼,強行將眾人的心思拉扯回來。
周榷含笑拒絕:“在朝中,下官始終是謝大人麾下一員,公門之內不論家禮,還是依朝中禮數為宜。”
這似乎全了尊卑,又圓過輩分的一句話,令在場各位不自覺都去岔開話題,重新找尋新的話頭。
過幾時,宴席散,唯餘周榷和謝清勻。
謝清勻未置一詞,抬步要走,周榷負手而立,冷嘲:“謝大人,四娘知道你的真實麵目嗎?”
謝清勻步伐幾不可察地頓,不曾回首,亦未有所回應,闊步而去。
回到府中,夜已深。
謝清勻到慎思堂待了會兒,闔室漆黑,望著對麵的博古架,他能放任自己耽於心緒,直至徹底冷靜下來。
良久,夜中響起一道極輕極輕的歎聲。
澄觀院燈亮著一盞,秦挽知已然睡下。
謝清勻沐浴洗清了酒氣,他在床榻前緩緩蹲下身,秦挽知睡得安然恬靜,雙手乖巧搭在腹前,睡姿一如端正。
淡淡的清香縈繞,味道並不濃鬱,但用的多了,便是短暫幾天未曾熏香,也能嗅到香味。
目光深沉,藏在黑夜裡。手指輕輕懸在頰側,落得緩慢,不敢用力吵醒了她,指腹下溫熱的肌膚熟悉而安心。
是日午後,有小廝來澄觀院,瓊琚從窗戶望一眼,大奶奶還在睡,便給小廝使了個眼色,離遠了小聲問:“有何事?”
“有客來了,韓夫人。”
韓夫人,那就是秦玥知。瓊琚心裡琢磨著,吩咐道:“讓人侍候著,不可怠慢。我去告訴大奶奶。”
內室,睡了足有一個時辰的秦挽知已聽到響動醒來,瓊琚進來時隻見大奶奶撩來幃帳,她快步上前將兩邊掛到銀鉤。
“方才誰來了?”
“外院的來報,五姑娘來了。”
眉眼慵懶的睡意霎時清明,秦挽知坐起身:“玥知?”
瓊琚點頭,秦挽知立時要下榻,玥知懷著身孕,澄觀院距府門有段距離。
“叫人過去了嗎?派頂軟轎去接。”
瓊琚應聲,又在秦挽知不放心中出門去接人。
幾時後,瓊琚回到屋中,秦挽知擺著幾盤果品點心,她往後方看了看:“人呢?”
“大奶奶,夫人也來了。”
秦挽知動作一頓。
自那日後,她和秦母要有半個月未曾相見,秦府幾度派人來她也找理由給拒了。
這回,不僅母親親自來了,還跟著玥知。
秦玥知聽說了母親和姐姐鬨了不開心,去秦府一趟發現比想象中要鬨得厲害。這絕不尋常,她的姐姐是什麼樣的人,若非出了天大的事,斷不會與母親僵持至此。
追問母親緣由,滄桑許多的母親隻搖頭沉默。無奈之下,秦玥知便想來謝府從姐姐這邊從中說和,哪知母親得知後,竟執意要和她同來。
到轎輦至院門前,秦母又遲遲不敢下轎,彆無他法,瓊琚隻好進去通傳。
秦玥知歎氣:“阿娘,您這是怎麼惹到了阿姐?竟讓她避而不見,連您也不敢直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