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萊和柳幼櫻的臉也黑了,護衛團混進來個日本人,她們作為會長副會長均感失職。
阿萊聲音裡沒了平日的爽利,轉頭問其他人,“她來了幾次了?”
那個與她相熟的女孩回答:“我也是今天剛認識的。”
高橋千代子連忙道:“上個月護衛團剛成立的時候來過一次,看到兩個日本女學生被趕出去,就沒敢進去。最近看到新民夜報上刊登過這個茶葉店,才過來看看,所以這是第一次參加聚會。”
阿萊冷硬回到:“一次也不行,我們不歡迎侵略者。”
其他人也叫起來:“是啊,我們護衛團怎麼能有個日本人?”
“強盜。滾出去!”
質問和斥責像一記記耳光,扇在高橋千代子蒼白的臉上。她垂著頭,瘦弱的肩膀開始慢慢顫抖。
自從父親死後,她就沒了親人。雖然父親留下遺產,居留民團幾個負責人也對她頗為照顧,但是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被孤立了,學校裡,以前不敢欺負她的女生現在敢指著她咒罵,鄰居們也越來越無禮。
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她喜歡大夏文化,從小自學華文,喜歡看華文的雜誌和言情小說,早就成了日租界的異類。
如今,隻有泥人的小說才能給她帶來片刻的歡樂時光。
她以為這裡是唯一的避難所,是泥人先生用文字為她構建的烏托邦。
可現在,烏托邦崩塌了。
沉默。
空氣中甜膩的香草摩卡氣息,此刻凝固冰淩,從四麵八方刺向高橋千代子。
“我覺得她應該留下。”一個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李太常點起一根煙。
他想起來了,眼前這個女孩曾經用真名給自己寫過信,不止一次。
結合她的姓氏,以及死在泳川醫院的日本人高橋一夫,他覺得八九不離十是高橋一夫的女兒。
原來,高橋千代子對大夏文化有著深厚的情感認同,是自己的忠粉,如此怎能放過?
得幫她!
他緩緩開口,語速不疾不徐,“首先,這位日本小姐,隱瞞自己的身份,這是她的錯。大家的憤怒,情有可原。”
李太常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全場,“但是,高橋千代子的痛苦和孤獨,應該是真實的。她對泥人作品的癡迷,也應該是真實的。我想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熱愛這片土地的文學,熱愛泥人筆下的角色。”
“我想請問各位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會聚在這裡?護衛團成立的初衷是什麼?”
不等眾人回答,他便自問自答:“是守護泥人,守護不僅僅是抵製抄襲,維護他的聲譽,更應該包括,為他的創作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泥人一直在開創,無論是武俠,是偵探,還是言情。之所以能寫出打動人心的故事,是因為他總在挖掘最深刻、最普遍的人性。”
“寫作來源於生活,我想,泥人肯定需要積累素材,像千代子小姐這樣特殊的讀者,她的所思所想,她在身份認同上的困境,她在戰爭陰影下對侵略行為的思考,對和平和美好的渴望......我們可以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寫信給泥人,看看是否可以成為他下一部作品的素材!”
李太常拋出的特殊讀者價值論,立刻讓好多女孩眼前一亮,臉上的敵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思索。
是啊,護衛團一切都要以泥人為中心。
如果接納這個日本人,能幫助泥人先生寫出更好的小說,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王動說得對。”一個溫柔但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人望去,竟是楊柔。
她站了起來,美麗的臉龐上帶著一絲憐憫,看眼高橋千代子輕聲說道:“我......我覺得她好可憐。泥人先生的小說,寫的是愛,不是恨。我們......我們不應該這樣對她。”
楊柔的話語裡沒有太多大道理,隻是最樸素的善良,卻像一股暖流,融化堅冰。
柳幼櫻看看李太常,再看眼同他站在一起的楊柔,也張口道:“她敢冒著被辱罵的風險過來,我想應該是真的熱愛泥人作品的。”
會長阿萊表態讚同,既然會長副會長發話,大家再無異議。
“謝謝......謝謝王動先生!謝謝大家!”高橋千代子淚如雨下,這一次,卻是喜悅和感激的淚水。
她朝著李太常深深地鞠了一躬,幾乎將頭彎過了膝蓋。
李太常坦然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