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片混亂、注意力被驚馬事件吸引的瞬間,陸明舒感覺到馬車側麵似乎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與此同時,靠近她這一側的車窗簾子,被風吹起一角,又快速落下。
電光石火間,一樣小而堅硬的東西,帶著極輕微的破空聲,從簾子縫隙射入,“嗒”一聲輕響,落在了她身側坐墊的褶皺裡。
一切發生得太快。等王婆子抓住陸明舒的手臂,馬車也剛好被車夫勉強控製住,停了下來。外麵的騷動還在繼續,有嗬斥聲,哭喊聲,但似乎並未造成嚴重事故,隻是虛驚一場。
“小姐,您沒事吧?”王婆子急切地問,目光審視著陸明舒。
陸明舒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臉上適時地露出驚懼和後怕,搖了搖頭,聲音微顫:“沒……沒事,隻是嚇了一跳。”她的手,卻不著痕跡地、迅速地將坐墊褶皺裡那個冰冷堅硬的小物件攥入手心,借著整理裙擺的動作,塞進了袖袋。
那是一個小小的、冰涼的金屬管,約莫小指粗細,一指節長,入手沉重。
陳氏驚魂未定,拍著胸口連聲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這白馬寺的山路怎麼也這麼不太平!車夫!怎麼回事?”
車夫在外頭連連告罪,說是前麵有輛運送香燭的驢車貨物散了,驢子受驚,連帶波及了他們。
一場小小的意外,很快平息。馬車繼續前行,終於停在了白馬寺山門前的空地上。
白馬寺香火鼎盛,今日又有大法會,山門前車馬如龍,人流如織。各府的女眷們戴著帷帽,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嫋嫋婷婷地向寺內走去。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香火氣息和低聲的喧嘩。
陳氏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鬢發衣衫,恢複了貴夫人的派頭,對陸明舒道:“走吧,我們先去大雄寶殿上香,然後去聽經。”
陸明舒點頭,跟著下車。王婆子和翠珠緊緊跟在她身後。
她借著下車的動作,飛快地掃視四周。人頭攢動,各色衣衫,看不出任何異常。那個將金屬管投進來的人,早已消失在人海之中。
陳氏領著她們,隨著人流,走進巍峨的山門,穿過天王殿,前往香煙繚繞的大雄寶殿。一路上,陳氏似乎忘記了車上的驚魂,又興致勃勃地跟陸明舒介紹起寺內的景致和典故,仿佛真的隻是一次尋常的禮佛出行。
陸明舒卻心不在焉。袖袋裡那個金屬管,像一塊燒紅的炭,灼燒著她的神經。她必須儘快找機會查看裡麵的內容!
大雄寶殿內,善男信女摩肩接踵,誦經聲、禱告聲、木魚聲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陳氏虔誠地上香跪拜,陸明舒也依樣畫葫蘆。王婆子和翠珠守在稍遠一點的地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但如此密集的人流,監視變得異常困難。
跪在蒲團上,俯身叩拜的瞬間,陸明舒借著寬大袖袍和身前供桌的遮擋,迅速將那個金屬管從袖袋中取出,捏在掌心。金屬管的一端似乎有個極小的塞子。她用指甲費力地摳開。
裡麵是一小卷質地奇特的、近乎透明的薄絹。她快速將薄絹抖出,借著香案下陰影的掩護,極快地掃了一眼。
薄絹上,用極細的墨線畫著一幅簡略的路線圖,標注著幾個點,旁邊有蠅頭小楷注解:
「由大雄寶殿側門出,往西,經‘解脫’門,入竹林。竹林深處有廢棄汲水亭,亭後第三棵老竹有標記。申時正,有人候。」
路線圖清晰,指向明確。時間:申時正(下午三點)。
陸明舒的心跳得更加厲害。這顯然是一張指引她前往某個特定地點與人接頭的密圖!與陳氏無關,甚至可能與陳氏背後的指使者也不是同一方?還是說,這隻是計劃中的一環?
她沒有時間細想。在起身之前,她迅速將薄絹重新塞回金屬管,將小塞子按回,然後將金屬管悄悄塞進跪拜的蒲團下一個小小的破口裡。動作流暢自然,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上完香,陳氏提議去聽經堂聽講了空大師講經。聽經堂在另一側院落,需要穿過一片相對僻靜的碑林和放生池。
走在碑林小徑上,周圍人流稍減,古柏參天,碑石林立,更添幽靜。王婆子依舊緊跟在後,目光銳利。
就在這時,前方小徑轉彎處,忽然迎麵走來一行人。為首的是個穿著寶藍色織金襴衫、頭戴玉冠的年輕公子,眉眼俊朗,卻帶著幾分世家子弟常見的驕矜之氣。他身邊跟著幾個小廝和護衛,正好擋住了並不寬敞的小徑。
那公子目光掃過陳氏和陸明舒,在陸明舒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認出了她,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隨即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拱了拱手:“原來是鎮北侯府的二夫人和……陸小姐。真是巧遇。”
陳氏顯然也認得此人,臉上立刻堆起笑容,還禮道:“原來是永定侯世子。世子也來聽經?”
永定侯世子,周顯。陸明舒有印象,前世似乎也是個紈絝,與趙衡似乎還有些往來,但關係不算深。
周顯笑道:“陪著家母來上香,聽得大師講經,特來聆聽。”他的目光又落在陸明舒身上,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打量和某種讓人不舒服的探究,“陸小姐瞧著氣色不佳,可是前些日子受驚了?趙衡那廝,真是死有餘辜,累得小姐受罪。”
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語氣卻輕佻,甚至帶著一絲嘲弄。翠珠臉上露出憤懣,王婆子也皺起了眉頭。
陸明舒垂下眼,聲音平淡無波:“勞世子掛心,已無礙。”
周顯似乎還想說什麼,他身後一個小廝忽然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周顯臉色微變,那玩味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目光深處閃過一絲驚疑,再次看了陸明舒一眼,那眼神複雜了許多。
“既如此,便不打擾二夫人和陸小姐禮佛了。”周顯匆匆一拱手,帶著人側身讓開道路,快步離去,背影竟顯得有些倉促。
這個小插曲讓陳氏有些納悶,低聲嘀咕:“這周世子,怎麼怪裡怪氣的……”
陸明舒心中卻是一凜。周顯最後那個眼神……他知道了什麼?或者說,他背後的人,知道了什麼?這與今日之約,是否有關聯?
她沒有表露分毫,跟著陳氏繼續前行。
聽經堂內,了空大師的講經已經開始。低沉平緩的梵音回蕩在空曠的殿堂中,令人心境似乎也平和下來。陳氏聽得認真,陸明舒也端坐蒲團上,看似聆聽,心神卻早已飛到了那張薄絹指引的竹林深處。
申時正……距離現在,還有將近兩個時辰。
講經持續了約莫一個時辰方歇。陳氏又帶著她們在寺內用了些素齋,遊覽了幾處景致。陸明舒一直表現得安靜順從,王婆子的監視也未曾放鬆。
午後的陽光透過古樹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時間一點點流逝。
眼看申時將近,陸明舒知道不能再等了。她故意落後幾步,揉了揉額角,對陳氏低聲道:“二嬸娘,我有些頭疼,許是殿裡人多氣悶,想去那邊竹林走走,透透氣。”
陳氏看了看不遠處那片幽深的竹林,又看了看臉色確實不佳的陸明舒,猶豫了一下:“竹林陰涼,你身子弱,讓翠珠和王媽媽陪著你去吧,彆走遠,一會兒我們還要去求平安符。”
“是。”陸明舒應下。這正是她想要的——王婆子和翠珠跟著,至少暫時不會引起陳氏更大的疑心。
三人離開主路,走向那片靜謐的竹林。竹葉沙沙作響,更顯幽深。按照薄絹指引,她們從一個小側門(門楣上果然有個模糊的“解脫”字樣)進入,沿著一條被落葉覆蓋的碎石小徑,向深處走去。
越往深處,人跡越罕至。陽光被茂密的竹葉切割得支離破碎,光線昏暗下來。翠珠有些害怕地挨近了陸明舒。王婆子則更加警惕,手按在了腰間(那裡似乎藏著短棍之類的武器)。
終於,她們看到了一座破舊的、半邊亭頂已經坍塌的汲水亭。亭子旁邊,果然有幾株格外粗壯的老竹。
陸明舒的心跳開始加速。她走到亭邊,假裝歇腳,目光卻飛快地掃過那幾棵老竹。在第三棵靠近根部的竹竿上,她看到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刻痕——一個簡單的箭頭,指向竹林更深處的一個方向。
就是這裡了。
她直起身,對王婆子和翠珠道:“這裡涼快多了,我想再往前走走。”
王婆子皺眉:“小姐,這竹林深處怕有不妥,還是回去吧。”
“就在前麵看看,不遠。”陸明舒語氣堅持,帶著一絲病弱的執拗,“難得出來透口氣。”
王婆子見她不肯回去,又見四下確實無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隻是手始終沒有離開腰間。
沿著箭頭方向,又走了約莫百步,竹林更加茂密,幾乎不見天日。前方出現一小塊稍微開闊的空地,空地上有一塊巨大的、爬滿青苔的臥石。
一個人影,背對著她們,立在臥石旁。
那人穿著普通的灰色僧衣,身形瘦削,光著頭,似乎是個僧人。但當他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時,露出的一張臉,卻讓陸明舒瞬間屏住了呼吸,瞳孔驟縮!
那張臉……她認識!
不是莫七,不是任何她預想中的人。
竟然是——昨夜她闖入祠堂時,那個在暗處射出警告一箭、冰冷目光鎖定了她的……陸沉舟的親衛!
不,更準確地說,是“青隼”中的一員!那個本該隨陸沉舟北上,或者至少留在侯府執行任務的暗衛!
他怎麼會在這裡?!是陸沉舟留下的眼線?還是……
那“青隼”看著陸明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依舊冰冷如鐵石,隻微微頷首,沙啞的聲音吐出兩個字:
“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