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初怎麼會懷疑他是緝影司的人?”
“現在打暈他讓他接著睡可還來得及?”
他們仨人自小竹馬竹馬,一同長大,不同於玄淨這等老實人,顧長行和一醉狼狽為奸多年,早已默契完滿,電光火石之間眼神便溝通了十數個回合,擬就一套完整的計劃方針。而花照水也是化身點燃了的小炮仗,火力化作十萬個疑問朝著空山寺主持傾瀉過去,中間間或混入些關於“令堂”和“祖上”的問候,這裡略去不表。
“阿彌陀佛。”隻有處於問題中心的玄淨仍舊是一派大師風範,雙掌合十,八風不動,一襲僧衣渾不染塵,氣度極是從容“事急從權,花施主請見諒,日後貧僧必當好生解釋。”
在這個微妙的停頓裡,剛剛從天打雷劈中蘇醒過來的花照水花少俠,好容易坐起來了不過片刻,就再一次與地板貼地嚴絲合縫,陷入黑甜好夢。
——“無上天尊。”一醉道人收回剛剛擊在他後頸上的拂塵,深藏功與名。
料理好了花照水這個煩,了卻一樁心事,顧長行與一醉兩人對推了一遍思路。
“此處的文字與中原所用有所重合,但許多字又有刪減變化,不一而足,卻已經自成一體,還有些形狀圓滑的字樣,我此前從未見過,數量不多,不過十數,但常用在箱子的鎖頭上,或許是種密文。”
“機關也頗為古怪,它自壁中走了許多線相連,鎖扣反倒並不複雜,隻是不知那線是何作用,不好貿然動手。”
“或許不必強拆,此前我便隱約覺得這屋子不像是用來困人的,反而每一步都給了提示要叫人出去,咱們到了這一步,應當有什麼東西可以解開才是,既然你說鎖扣”顧長行沉吟片刻,把方才拿在手中的箱子推了過去“這密文全然超出我與玄淨所學,你瞧可否直接破鎖?”
出乎意料的是,與高深莫測的謎麵不同,這道鎖卻是異常的好開。
一醉從花照水發上借了根樣式精致小巧的發簪,又自拂塵線裡挑出兩根軟銅絲擰做一股,兩廂配合,十指靈巧如飛,室內靜謐,不一會兒就在花照水平緩的呼吸聲裡聽得一聲機簧轉動地嗑噠輕響,鎖扣已然是脫開來。
一醉隨即舒出一口氣“幸不辱命,大功告成。”
這打開的箱子裡老老實實躺了一支禿頭的毛筆。
大號的鬥筆,前端禿的厲害,毛炸的一塌糊塗,想來也不是好毫,奇怪的是筆頭顏色仍是偏白,顯然沒吃過墨,也不知道怎麼就用成了這樣。
“這得是三歲娃娃習字,把筆碾在紙上滾吧?”一醉看著唏噓,拎起那支筆來,入手一掂,覺得重量有些不對,他兩指捏著中段輕輕晃了晃,指腹往筆杆與筆頭中間相接處一蹭“老顧,這筆鬥裡有東西啊。”
顧長行一瞧見箱子裡這筆,當即把視線轉投向了牆麵上那個描紅的酒字,字是直接鏤刻在了牆麵上,往裡陷下去一些,再塗上了紅漆,張牙舞爪占據了小半個牆麵。旁邊是一隻擺滿了酒壇的木櫃,隻是酒壇都固定在了木板上,並不可取走,也打開不得。整個酒櫃轉開了半麵,留出一人寬的通道往上一處房間,是個沒被複原的機關。
他此前便覺得那一麵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現下一聽一醉所言,心裡更是定了九成。想來那酒字並非是來說這一櫃藏酒,而是用這酒壇來掩人耳目,想讓人忽略過去,隻把酒字當做背景。
“我說道士,你看這酒字,可有些像陰文的字帖?”
他從一醉手裡取過筆,身形一動,人已掠至牆麵前,提筆便按著酒字的輪廓描了一遍,他動作不輕,又放慢了速度,幾乎是把筆鬥的頂端壓著牆麵在寫,筆鋒處的長毫當即炸成了一朵亂糟糟的白花,又隨之飄落下幾根淒慘的毫毛。
一醉算是明白這筆為什麼沒染過墨卻禿成這樣了。
“我把筆放到字上時,牆後便自有一股吸力,恐怕是同慈石一般的東西,這邊描字,那邊就隨著牽引了機關。”似是為顧長行作證,待他解釋完這一句,哢嚓一聲響,那門便緩緩打開了一線,與之前房間內的不同,外麵真真切切地有一縷日光漏了進來。
“”屋內醒著的三個人悉數是戒備的姿態。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密室逃脫。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無事發生,風平浪靜。
“不知為何,儘管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但我總覺得,我們恐怕已經離中原很遠了。”三人小議了一陣,由顧長行最後總結道。
然後他們一致同意由顧長行先出去探探情況,一來此人急智,心思活絡,縱有一二,也可靈活應對。二來以他輕功最好,放眼江湖之中亦無人可比,取一葉蘆葦,徑可長衣勝雪,渡江而去。即便是打不過,跑也是跑得了。但凡出去了一個,從長計議,總有辦法。
推開門的前一刻,顧長行心想,我堂堂風月齋主,什麼場麵沒見過。
推開門的下一刻,他想,這場麵我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