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式穿越!
慶瑞五年,炳辰之亂爆發的前三年,青州大旱。
數月不雨,赤地千裡,顆粒無收——大量的難民圍堵了臨陽城,朝廷賑災的錢糧遲遲不到,連城外草根樹皮都吃淨了的災民隻差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沒了活路,自然就要拚命,這群餓瘋了的人在一個曆史書上不曾記載的夜晚發動了暴亂,他們像他們曾經最痛恨的蝗蟲一樣烏壓壓地湧進城內,搶奪一切視野範圍內可吃的東西,連生米也不肯放過,久餓後暴食而死者達數百之眾。
酒樓老板的女兒,則在災民闖入酒樓哄搶的時候,被生生踐踏至死。
無數雙瘦骨如柴又沾著血泥的腳掌從女孩兒柔軟的身軀上踩踏過去,都不曾給她將來從玄淨身上跨過去的機會,零落成泥碾作塵。
她的老父拿著剁豬骨的菜刀上街要與人拚命,被鎮壓暴民的官兵一槍捅在肚腹上,當場就咽了氣。
此不過亂世之一隅。
孟季山後來出了家,倒也不是深受情傷,更沒有看破紅塵,隻不過寺廟裡能讓人吃上飯,他省著點吃,還能餘下顧長行的一份口糧。
方丈為他剃度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想起過那個臉頰邊一枚梨渦的女孩兒,他看著寶相莊嚴的佛像也曾問過自己,我從前不如何難過,可是我不慈悲?
可這世道太苦,連活著都太難,又如何來得及細想,又哪裡有時間難過。
也不過就是一閃念罷了,孟季山三千煩惱絲落地,他起身雙掌合十一拜,就入了佛門,當了和尚,該念經念經,該化緣化緣。
紅塵俗世裡的孟季山沒了,換成了化緣最賣力的玄淨小和尚。因他從前在市井裡討生活,化得的善緣頗多,當著當著,老主持還說玄淨頗有慧根。
這事兒聽著有些荒唐好笑,但他們就是這麼活過來的,卑賤的像野草一樣,卻死乞白賴地不肯去死。
時至今日。
“這是哪兒,道士呢?”顧長行環顧了一眼,周遭牆壁雪白,他想坐起來喝口水,不小心扯動了手背上的針頭,頓時輕嘶了一聲。
“這是醫院。與醫館一般的地方,你應也曉得。”玄淨溫聲答道,替顧長行稍稍調整了姿勢,免得他又碰到那些古怪複雜的設備與管線“他帶著花照水搬家去了。”
顧長行了然應了一聲“陶老板現在不讓住了?”
實際上,顧長行在醫院躺著的當天晚上,他們一行三人就被掃地出門。
陶老板說什麼都不讓他們在這兒住了,一回來就嚴令他們趕緊收拾東西搬出去,前段時間是花照水折騰個沒完,說是親戚有事一時失了神智,這顧長行轉頭又挨了雷劈住進了醫院。且不說這個晦氣勁兒,都是在社會裡摸爬滾打出來,挖空了心思想要賺上個三瓜兩棗的算計,有誰不是人精呢?
她轉頭就想到當初花照水來找她詢問避雷注意事項的事情,十六七歲的小娃娃,書都沒念過多少,哪裡懂得遮掩套話,明明白白把“我有事兒”四個字掛在了臉上,隻是她當時想不明白問這些常識類的東西有個什麼用,現在一看這個架勢,哪裡還有摸不清顧長行和花照水之間恩恩怨怨的,她管不著,也不樂意管。
兩兄弟鬥法鬥的一個傻一個傷,就在她這安身立命的一棟小民房裡,這誰受得了,她做的小本買賣,無非是想賺那幾個錢罷了,錢再重要,能抵上這麼三天兩頭的擔驚受怕嗎?
行李被扔出大門口的時候,玄淨尚在醫院裡照顧顧長行,正和沈滄交接了一陣注意事項,至此,沈滄也就正式和穿越四人組全打過了照麵。
花照水看著陶老板猛然甩上的大門全然還是懵的,一醉卻是不慌不忙,他拿出之前顧長行的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對話了一陣子,就攔了輛出租車,徑直給司機報了一個地名,模樣很是駕輕就熟。
花照水忍不住問他要去哪。
“老顧之前就覺得在陶老板這兒住不久了,所以先聯係了一下附近能找的房子。”一醉施施然答道“雖然換了交易形式,不過這裡的金銀仍然是硬通貨,我和老顧湊了湊身上的行頭,前幾天找了個門路給賣了一批,隻是還沒安排好,就先出了你這事情。”
“我”花照水想說什麼,想到還在醫院躺著的顧長行,又一時啞然。
“但你那簪子確實不好找,影視城客流量那麼大,你也不說賣給了誰,老顧憑印象描了那個花樣子,想法子去給你問的。但畢竟不是咱們的地方,老顧做事也沒那麼方便,估計還得找上一陣子呢。”
“多謝。”
花照水半晌憋出來一句道謝的話,出租車狹小的空間頓時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你是不是覺得,就算是被雷劈死了,也好過和我們一起留在這兒?”一醉突然發問。
他語氣稀疏平常,內容卻如平地驚雷一般,連一路上沉默開車的司機都忍不住偷偷覷了一眼這對奇怪的組合。
一醉不以為意,甚至還饒有興致用按鈕調弄著車窗的高度,花照水卻是悚然一驚,不僅是因為那點心思被人拿到明麵上毫無遮掩地揭穿,也因為一醉的態度。一醉素來是個看起來頗為無害的閒散道士,在憊懶不靠譜一途尤勝過顧長行,他從沒想過一醉會和他說這樣的話。
他不知道怎麼答。
“老顧麼,總有些憐香惜玉的心思,才能乾出那種枉做好人的事情。”一醉似也不需要他答,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但若是依貧道來看,一個人要是非要找死,定然是攔不住的,還不如送他一程,讓他走的痛快點。”
“人活著還能有點念想,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也就不必想了,你說是吧?”
他笑著問花照水,笑意卻分毫未到眼底。
眼看話題越來越往詭異的方向狂奔而去,的士司機在難言的氣氛裡一腳踩下了刹車,他摸了摸後頸上豎起的寒毛硬著頭皮提醒道“那啥,兩位咱到了,你們下車吧?”
“這麼快就到了?”一醉似乎意猶未儘,頗為遺憾的下了車,花照水沉默了片刻,也跟著推開了車門。
他倆一下車,司機就趕忙把車窗嚴嚴實實地升了起來,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嘀咕“這都什麼人啊,給人瘮得”
“叨擾,您”他話音還沒落,車窗傳來咚咚兩聲響,配上方才一醉特有的溫和聲調,司機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腳下一抖,油門踩到了底,五菱宏光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他怎麼不收我們的車錢?”
被噴了一臉汽車尾氣的一醉道長一甩拂塵,充滿了誠懇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