輦道增七!
星臨終搞不懂,人類為什麼會那麼喜歡癡心妄想?
偃人集市中的意外,在他精細準確的路徑預演中,在那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裡,救下人質並且擊殺挾持者,成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而雲灼此刻卻在他麵前說讓自己相信他。
要他相信什麼?相信一個極度自負的狗頭麵具?還是相信一個被所謂的“事在人為”要義挾持的理想主義者?
還是彆了吧。預演計算與數字概率才是最準確的。
更何況雲灼根本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沉靜如水,他隻是克製力超凡脫俗而已——雖說神情姿態總是克製,但真實情緒卻十分忠於他體內的異常指標,他總是非常容易憤怒和煩躁,隻是麵上半點不顯而已。
這是他更搞不懂的事情。一個人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和自己過不去?雲灼把他拎進巷子中時,幾行冷感數字表明這人明顯已經要氣炸了,好幾次他都擔心雲灼會突發腦溢血倒地身亡,結果仔細一看那張臉,還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
厲害啊,雲公子。這就是傳說中高等智慧生物的自控力巔峰嗎。寧願把自己氣死也不失半分風度,機器人歎為觀止。
星臨在心中為雲灼鼓掌叫好,直到雲灼把他摔到那麵堆砌粗糙的石牆上。他才在心裡轉誇為罵。
隻可惜人類始終有個致命弱點,不論是玩弄權術的高高在上者,還是運籌帷幄的不動聲色者,甚至於工於邏輯的開拓者,隻要是人,便總會有感性為理性讓路的時刻。
控製了一個人的感性時刻,和伸入腹腔拿捏住此人肋骨沒有太大區彆。
此刻星臨抱著雲灼,兩隻手剛好隔著衣服輕搭在雲灼的肋骨上,手下傳來的電量與溫度一同攀升,他回憶著雲灼剛剛那一瞬間動容的表情,隨即愉悅地眯起眼,指尖在雲灼肋骨上打起輕快的節拍。
下一秒,他被雲灼抓著肩膀推開。
雲灼皺眉盯著他,“有完沒完。抱夠了沒?”
“勉強夠。”星臨學著他皺眉道。
日頭越來越高,陽光直直灑滿這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將清晨的最後一抹涼意驅散。
雲灼沒再理他,轉身拂袖離去,臨近巷口,俯身抓起地上一個藍布包裹,星臨這才想起雲灼是在偃人市集上買了東西的。
遠處,地下偃人市集的入口處還是一片混亂嘈雜,比星臨來時還要熱鬨,他掃了一眼,轉身跟上雲灼的步伐。
兩人一路背離著人群,披著陽光返回了日沉閣。
一踏入日沉閣的庭院,星臨便被第二件疑惑事情籠罩——
一襲紅衣在樹蔭下,身前置放著一把木製搖椅,晃晃悠悠的愜意微風裡,樹下紅衣與椅上白發的言笑聲傳來。扶木和天冬在洗硯池一旁,邊隨談邊提筆流暢勾走,那群木傀儡的麵目重繪還剩一兩個便可完成。
雲灼拎著藍布包裹向著洗硯池方向走去,他路過樹下時,隨口打一聲了招呼,“流螢姑娘早。”
星臨跟在其後,也人模狗樣的問好,“早啊,流螢姑娘。”
流螢向雲灼的背影行了一禮,“雲公子早。”隨後便又垂下眼睫,纖長手指專心溫柔梳理著婆婆浸在陽光中的白發。
被差彆對待的星臨頓住腳步,“早!流螢姑娘!”
流螢置若罔聞,指尖梳理得出奇認真。
“……”星臨跟著雲灼的腳步立刻打了個彎,打算繞開樹下走回房。
三天過去了,流螢還在記恨他那晚的出言不遜。
人類為什麼要這麼記仇呢?星臨也不是惱怒,隻是不懂而已。像他就從來都不記仇。因為他一般當場就報了。
流螢不理睬他,婆婆倒是在搖椅上掬起一個慈祥笑容,緩緩抬起皺巴巴的手,向著星臨揮揮,“唉,好孩子,過來。”
流螢指尖一頓,“……”
根據星臨三天的觀察,這位婆婆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是呆傻的,雖然有時話都說不清楚,隻會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單音節來表達心情,但有時又會恢複一部分語言能力,會說一些完整的句子,隻不過還是一些雜亂的思維碎片,前言不搭後語,絲毫沒有邏輯。
隻不過這神智狀態比七月天氣還要難以預測,毫無規律可言,全看老天賞臉。
不過像今天這樣,眼神清明到與正常人無異的模樣,倒是頭一回見。
星臨止住離開的步子,猶疑地走過去,單膝蹲跪在搖椅前。
婆婆伸過手來,輕輕托住他仰起的臉。
被那蒼老的手觸碰臉頰的一刹那,那隻被人群像垃圾一樣踐踏的斷手又陡然閃回進他的腦海。星臨下意識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