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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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熙子林海出來,周錚很沉默,他坐在副駕駛座上,目光一直飄在車窗外,長長的睫毛半垂,遮住眼底所有的波動。
他沒特意想些什麼……卻又好像什麼都往腦袋裡鑽,過往的記憶碎片被淩亂打散,無數畫麵穿插著在腦中不斷地回放閃現……方才惟壹地下暗廳,洶湧險惡的角逐,一年多前他被嚴刑拷打的殘破暗屋,煉獄般的痛苦……高田縣派出那份魏明宇的檔案……在新沂林場被圍追堵截,跟毒販拚死搏鬥……嶽念廷為他治傷時搭在他額頭那隻冰涼舒服的手……
所有的無法控製,周錚大腦皮層極度活躍,整整一夜,他似睡非睡,淺淺地迷糊著,剛剛遊離又被什麼驚醒……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耗著,最終他坐起身,望了一眼窗外早晨柔和的日光,周錚狠狠搓了把臉。
一夜的折騰帶給他的是亢奮紅潤的麵頰和走在棉花上一樣的步子,周錚早飯幾乎沒吃,喝了兩口稀飯,咬掉一口燒餅就算完了。
他拉開椅子,站起來往外走,經過嶽念廷身旁,這人隨意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觸電一般的反應讓周錚大力地將手擺向一邊,耳邊是嶽念廷斷掉的半截話“你給我拿……”
閉上嘴,臉上浮現訝異,嶽念廷愣住了……周錚一句話沒說,推開廚廳的門,離開桌邊另外兩人的視線。
陳國生嘟囔了一句“他這又是吃錯什麼藥了……”
嶽念廷望著麵前的白米稀飯,一下下用勺子攪拌,熱氣不斷發散,他安靜地嚼著嘴裡的燒餅。
一上午周錚都沒從他自己房間出來。
老陳讓嶽念廷喊他下來吃午飯。
嶽念廷去敲門,周錚開門,沒說話,沒看他,這個點隻能是乾這個事,周錚問也不問地從這人身邊迅速閃過,向樓下走去。
沒有眼神交流,沒有言語溝通,快得嶽念廷都沒反應過來,手仍然維持敲門的姿勢,晾在空中……
午飯明顯不會有好轉,周錚還是沒怎麼吃,而嶽念廷吃得是越來越慢,靜得連咀嚼聲都聽不見,把一旁的陳國生搞得渾身不自在,一陣一陣泛起雞皮疙瘩。
終於,晚飯時他爆發了。
陳國生用從沒有過的舉動竭力乾預飯桌上的氛圍,他真的想好好吃頓飯。
他起先在桌子底下碰嶽念廷的腿,見這人沒反應,他心一橫,用力踩他的腳,得到關注後,他向周錚那邊拚命地努嘴擠眼,示意嶽念廷,去啊,去管管啊……
一個垂下眼,一個往外走,沒人聽他的。
陳國生火氣上來,把碗筷重重砸在桌上,也不吃了,氣鼓鼓地重新係上圍裙,跑到一邊擇菜。
嶽念廷站起來,離開飯桌。
房間裡,周錚抱著雙膝,腦袋深埋進兩1腿1間,雙臂像是要把自己全部攏住,蜷縮在床角。
他知道自己太過分了,他從沒這樣對待過嶽念廷,可他就是控製不住去逃離躲避,拒絕麵對,甚至連他的臉都無法直視……就像他一直抵觸去思考李峰提出的那個疑問——他沒有合理的理由去解釋為什麼自己能輕易地深入集團核心。
昨夜惟壹暗廳,嶽念廷精心布下的局讓他心驚,而更讓自己膽寒的是他身上明明有真相被深埋,卻連挖出它的勇氣都沒有,不用深想,隻要稍微將他失聯前後的線索串一串,就知道一定事有蹊蹺,前前後後有一隻無形卻強悍的大手將他拽入風暴中心……
周錚抱著頭,心臟猛跳,因為在他腦中一張臉正在慢慢浮現……
砰砰砰,有人敲門。
他克製,強行鎮靜,下來開門。
當看到門外的嶽念廷時,腦中的形象重合,周錚重重喘氣,身體不禁晃了一下,他立刻錯開目光,不看他的臉。
他聽到對方說“聊聊吧。”
沒應答,沒動作,沒言語。
“出去走走,我有話說。”罕有的低沉嗓音不容置疑,嶽念廷說完,頭也不回,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周錚真的喘不過氣,他誇張地揪扯胸口的衣服,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最終還是邁開腿,跟在嶽念廷身後下了樓。
入秋卻並不涼快。
好在夏末的夜晚清爽,溫度適宜,不像白日炎熱蒸騰。
豪庭彆墅區以綠植園藝著稱,在它最東南角有一個偏僻靜謐的長廊,此時將近午夜,入口的鐵門關合後完全與世隔絕,生出另一片天地……涼風吹來,一股衝鼻的花草味,走在林蔭長廊像是誤入植物園,兩邊老樹盤根,枝葉繁茂,夜燈垂掛,打出柔和的光照亮前路,前麵那具寬闊的肩膀被勾出一層淡淡的亮邊,細長的影子延伸而出,在周錚腳下移動著……
手插在口袋中,周錚低著頭,一步一步踩著前麵的影子行走,每一步都踏在肩膀的位置,直到一腳踩在了腰影上……
他嚇了一跳,抬頭去看站住了的嶽念廷。
不知什麼時候對方回過身,站在那裡望著他,目光濃厚,有什麼東西在眼底化不開,隱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
周錚心一緊,呼吸乍然停了一拍。
“我嚇著你了,是嗎?”
後背不自覺地僵硬挺直,周唯微張著嘴,怔怔地望向這個人,他沒想到他一眼就把他給看透了。
“昨夜那陣仗不算什麼,比它驚險萬倍的你都經曆過,一定是有什麼其他的……”嶽念廷停下來,歎了口氣“那包毒品在處理時我想過你會有所觸動,卻沒想到對你造成這麼大的影響,是我沒考慮周全……”
“夠周全的。”
這是周錚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在嶽念廷沉默中,周錚搓燃打火機,將煙點著,他深深吸入一口,夾著煙示意嶽念廷,要不要來一根。
對方反常地搖搖頭。
周錚驚訝,皺眉。
“抽煙是為了琢磨案子,研究算計,我現在不用這個,說我想說的就行。”
低下頭,周錚抽得更猛,幾下吸完了,他把煙扔在地下撚滅,抬起頭“一年多前,五月中旬,新沂市政府牽頭組織了一個公開的義診谘詢會,我當時做醫療救助,被派去當誌願者,會上我見到了一個叫‘吳巧玲’的中年婦女,閒聊中她向我透露她曾經在北化打過一陣子工,在一戶姓楊的家裡做家政保姆,戶主名叫楊建浩,道上叫他‘耗子’,是我當時218案追蹤的嫌疑人……”
像是猶豫,更像是下定什麼決心,周錚停頓,然後繼續說“她告訴我,楊建浩後來把她推薦給他一個朋友,這人跟楊建浩交往密切,就是蕭然,她還無意間提起蕭然有個上高中的兒子叫魏明宇,一次偶然機會,她聽到蕭然在電話上跟另一個人談論起他兒子,說他兒子特彆能掙錢,經常一書包一書包往家裡背現金,吳巧玲當時說得興奮,滿眼放光,正是這個疑點將我引到了高田縣……我去查魏明宇……”
手指捏得泛白,微微發抖,怕對方聽不清,周錚一字一句地問“這個‘吳巧玲’,你認識嗎?”
嶽念廷垂下眼,沒有回答。
夜色深沉,一片沉寂,連蟲鳴鳥叫也配合著漸漸靜下來,隻有周錚說話時越來越濃重的喘氣音……
“我帶著資料回到新沂,在宿舍門縫下發現了一個不知名的檔案袋,是被悄悄推入的,袋子裡放著魏明宇和蕭然從不同角度偷拍的照片,每一張都有中泰的標誌,裡麵留著一張紙條,是個拚湊出來的坐標位置,我比照著來到新沂林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