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木樨並沒有執意等待徐淮茗的回應,而是垂了垂眸,緩緩開口。
“既然先生心中依然過不去這道坎兒,卻為何偏偏要逃避呢?”
徐淮茗沉默不語。
黎木樨道:“先生,你與安家有仇,與楚國有仇,這是家恨;大燕與楚國有仇,與安家有仇,這是國仇。國仇家恨,無論哪一個,都不是我們能夠逃避的,先生何不……幫大燕奪回江山,既報了國仇,又報了家恨。”
徐淮茗抬眼望向黎木樨,沉默許久才開口,“所以,這國仇家恨一同報了,也是你現在的執念嗎?”
黎木樨回視徐淮茗,不緊不慢的回答,“有何不可?”
徐淮茗搖頭歎了口氣,“你很聰明,也是我的得意弟子,能教你的,我都教你了,而你也並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可以說桃穀的衣缽傳承,你已經很好的繼承了。”
黎木樨知道自家先生自然不可能平白無故誇獎自己,便等著先生的那句“但是”。
果不其然,徐淮茗話鋒一轉,開口道:“但是,我教你這些,卻並不希望你困於自己的執念之中。”
“先生覺得,什麼是執念?”
徐淮茗眯了眯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難道還不是執念嗎?”
黎木樨沒有回答。
徐淮茗說的不錯。
以燕國如今朝堂上文武不和,地少人稀,國力衰微,人才青黃不接的情況,對抗楚國地大物博,人才濟濟,國家隨走下坡路卻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如此來講,倒的確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徐淮茗繼續道:“以燕擊楚,無異於以卵擊石。此時國運在楚,並不在燕。”
黎木樨抿了抿唇,“難道我們,就不能放手一搏嗎?先生明明也知道,大燕並非完全沒有勝算。”
徐淮茗點頭道:“你說得對,有勝算,但你也該清楚那勝算有多渺茫。你要保證陸鶴羽活著,保證你活著,保證燕國現在所有的武將至少在新人能夠出來之前都活著,你還要保證燕國的皇帝長命百歲,能壓得住那些本地世家,你還得保證每一次出兵,至少不能有大敗,隻要一次大敗,對楚國來講不算什麼,但對燕來講,那就是傷筋動骨,大傷元氣。”
徐淮茗身子前傾,目光直直的看向黎木樨,“這些,你都能保證嗎?且不說現在多少人對陸鶴羽虎視眈眈,就說每次出征保證傷亡人數控製在可接受的範圍內有多難,你自己不會不清楚。小丫頭,你以為你這是在跟楚國鬥、跟安容珣鬥?不,你這是在與天鬥,你這是在逆天而為。”
這些事早在黎木樨前世就已經看清楚了。
那時她雖在北方邊關,但卻也關注著燕楚邊境的爭端。
當時黎世謙曾有一次問她,“木樨,你覺得,楚燕之爭,如何?”
黎木樨當時已經明白父親心中還有匡扶大燕的想法,但卻十分坦誠的開口,“爹,國運在楚,不在燕。”
當時黎世謙並沒有說什麼,隻是那時黎世謙失望落寞卻又不甘的眼神,卻深深印在黎木樨的腦海裡,即便隔世,依然忘不了。
黎木樨沉默許久,卻還是執拗的抬眸直視徐淮茗的雙眼,“先生,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我想,有些東西,並非明知不可為便不能為,這世上,什麼都可以預料,唯天命難以預料,我們看到的,卻未必是天命最終的定數。”
就像,誰能想到她黎木樨前世死在刑場上,再睜眼卻重活了一世呢?
前世一切仿若一場大夢,卻讓她如今想起來還覺得不寒而栗。
死過一次的人,便是用這條命再與天鬥一鬥,又如何?
更何況,誰又能說,這天命讓她重活一世,不是想讓她改變一下這曆史的結局呢?